有一天谢萦故意找了本小说,用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翻完,兰若珩居然就在不远处很安静地看了她四个小时,窗前的日光角度已经逐渐倾斜,在扶手椅上的男人脸上投下狭长的阴影,而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不过,熬鹰熬到后半程,这样的态度反而让谢萦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清晰,就好像一线游丝正逐渐成长为大树,即使她至今仍不知道那是什么。
不再失控般地发泄之后,肢体接触反而变得愈加频繁。兰若珩有时把她牢牢按在怀里,谢萦以为他要做什么,但他只是一下一下慢慢抚摸她的头发,很久很久都一言不发,久到她已经觉得有些无聊。胸膛贴得太紧,到了几乎呼吸发窒的地步,却也不像是含有什么情欲的意味,好像只是想感受她近在咫尺的心跳。
周围很暗,没有一丝的光亮,这样近乎纯粹的黑其实会让人感觉不适,即使在眼睛适应环境之后依然不能看清他的面孔。
他其实并不习惯开灯。谢萦脑海里模模糊糊转过一个念头,也许这是因为兰若珩真的曾经在黑暗里度过很长的一段时间。
太黑了。
这样的寂静中,连呼吸的声音都几不可觉。她被兰若珩的气息和怀抱紧紧地裹住,如同一张无边无际的蚕丝网,将她彻彻底底地禁锢在只有他的世界里。
到这个阶段,谢萦觉得自己的脾气都快要被他给硬生生耗没了,但是在兰若珩把一张名单递到她面前时,少女忍了又忍,尽量用平稳的语气问:“这是什么?”
兰若珩说:“婚礼的邀请名单。”
“……”谢萦盯着那张质感华丽的纸,又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了一遍:“你说什么?”
“婚礼的邀请名单,”兰若珩道,“规模不会太大,可你的朋友们总要请来。你看看有没有缺人?别的事情可以无需你劳心,可请柬总要你亲笔来签。”
纸上还真写着她许多师长好友的名字,可是再荒谬的冷笑话也不会比这更离奇了。谢萦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嫣然一笑:“谁结婚?”
“当然是我们,”他的语气平静到近乎柔和,“我很早就说过,你的婚礼会如期举行的,小萦。前些天我不是带你去试过嫁衣了么?”
真与假的界限并不完全分明,在这里,我想让什么变成真的,它就是真的——
那天晚上兰若珩的话言犹在耳,谢萦丝毫不怀疑他真的能把这些人找来,陪他们出演一场海市蜃楼的游戏。
一句话在舌尖反复滚了几圈,谢萦最后放下了名单,深吸了一口气,到底还是没忍住从桌边站了起来。
“我们?我们什么时候已经熟到能结婚的程度了吗?”
这话说得已经算是很不客气了。
四目对视的剎那,有一刻谢萦以为他会像之前那样暴起发作,但兰若珩没有动,脸上的表情也依然平静。
“当然,我们一直都很亲密,相伴过很长的时间,远比一年要久得多。”
一年,他说的是她和兰朔认识的时间。
谢萦盯着他,并不说话,而兰若珩伸出手,将她拉到自己腿上坐下。
他用手指压在她眉间,把她紧皱的眉头一点点地展平,又用指尖一下一下轻轻扯着她的嘴角往上提,好像很执着地要让她露出一个笑容。
“别这样看着我,小萦,你知道我受不了你这样。”
一口气从胸腔中呼出,谢萦忽然觉得有些疲惫,原本带着讥讽的语气也变为了无奈:“……从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你既然不准备让我想起来,像现在这样,又有什么意思?”
有短暂的片刻,他并没回答,只是指尖从她眉心滑下,轻柔地抚过侧脸,沿着脖颈的轮廓,拂过少女胸前挂的白玉吊坠,又按在了她肋骨的位置。
如此轻柔的动作,可是那一刻谢萦的后背上陡然寒毛倒竖,一种极其尖锐的本能,来自生物对危险最原始的感知——这个温柔地抚摸着她的男人,也许在那个瞬间,想就此剖开她的胸膛,把心从里面挖出来。
兰若珩忽然笑了。
原本就非常漂亮的一张面孔,带着笑容时t简直如同灿然生光。
“从前的事情你都不记得了,”他很轻柔地重复着她的话,“是啊,小萦……你不记得我了,就像你也不记得你自己从前是什么样子。人世之水的主人,如今困在这样一具躯体里,连一个方寸之间的幻境都束手无策,如今我要你与我成婚,你愿不愿意又能怎样?”
“我不准备让你想起来?不,曾经发生过什么,我当然都会一点一点让你记起来,”含着笑意的温柔嗓音,此刻却让人不寒而栗,“只是在此之前你不如先想想,到底是谁不想让你记起从前?这二十年里是谁从不肯对你吐露哪怕一个字?”
陕西省,潼关。
潼关南临秦岭,北望黄河,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的险峻关隘,真正的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只是建国以后,因为三门峡水库要蓄水,潼关县已经整体迁移到新城,下属的这些村落也大多有了新的安置地。
越野车压过凹凸不平的土路,驶入苍莽的秦岭山脉,时不时有低垂的树枝刮过车窗,发出折断的声响。离人类聚居的地方越来越远,到这里已经没什么信号可言,兰朔看着卫星地图校准方向,说:“不远了。”
驾驶位上的谢怀月嗯了一声,一脚油门踩了下去,如果坐在车上的不是他们,恐怕会被这样的路况颠到把胃里最后一点东西都吐出来。
叫魂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