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完全没有那人的直率坦荡。
人都不会太喜欢与自己过于相似的人,陆执徐看着常嘉,仿佛看到了少年时的自己,一时身上心里都不舒服,更是懒得给姜静行教儿子。
他拿起桌上一块令牌扔给过去,淡声警告道:“安生待着,拿着这令牌可以出府,明日我会再给你送去两个夫子,既知晓了自个儿的身份,就要配得上才行,诗书礼易皆要学,别给你爹丢人。”
常嘉攥着令牌微顿,他觉得陆执徐说话的语气有些异样,但一时也听不出什么。
于是眉目低垂着默声片刻,躬身行礼走了。
暖阳盈室,陆执徐昏昏欲睡,他不再管常嘉,而是召来王府长史,将夫子的事吩咐下去,但转念想到常嘉心思缜密,今日冒然提及离开怕不是本意,便多问了一句瀚阑院的近况。
王府长史回道:“常公子平日读书习武,甚少出门,可那位夫人却时常想着出府,估计常公子是听了亲娘的话才来求见殿下。”
心中猜测落实,陆执徐摆手让人退下。
西卧坐北朝南,一排花窗大敞,日头渐渐升高,屋外的阳光暖洋洋照进来,让半躺在软塌的陆执徐舒服不少,连日的发热让他浑身发冷,头脑也有些昏沉,陆执徐极厌恶这种感觉,之前坐在亭子里弹琴,也是为让自己头脑清明几分,不至于整日昏沉。
回京那日,武德帝让儿子休养几日,还真不是说说而已。
他这次伤在左臂,虽然不深,但为了快些进京,他带人连日骑马夜奔,伤口不仅没有如期恢复,反而加重不少,而病中的人总是格外敏感多思,此时他一个人躺着,心底慢慢翻滚出一股戾气来,一半儿是因为身上不痛快,一半则是为了某个没心没肺的人。
晚膳时分,太医院遣太医过来辰王府。
今日值守的是一位姓刘的太医,同行的还有李太医,两位太医最善外伤,不需一刻,便换完药开好了方子。
陆执徐倚在床头半解衣衫,前襟搭在手腕上,裸露的上半身交错着三四道剑痕,新旧交错,最新一处在小臂上,随着药力慢慢渗进伤口,阵阵刺痛顺着肌肤攀延,慢慢地化作连绵不绝的痛楚。
等适应了这股痛意,陆执徐目光沉沉,额间已是一层冷汗。
临走时,李太医嘱咐道:“殿下伤在臂膀,虽不致命,却气血运行不畅,所以内寒外热,常感冬寒初至,今日的药有温阳散寒之效,殿下夜间恐会发热,但无需忧心,明日便能好。”
又嘱咐左右侍女内监道:“殿下伤处未合,切记不能沾水,更不能崩裂,不然怕是难以痊愈。”
“劳烦二位太医。”陆执徐谢道。
“臣担不起殿下一句劳烦,不过是应有之责。”李太医躬身退下,随着辰王府内监离府回宫,留下刘太医在辰王府,以备不时之需。
至亥时三刻,辰王府落了灯,西苑值宿的侍女护卫换过一轮。
陆执徐按时休寝,帐外两盏琉璃宫灯破开夜色,照出两点昏黄的光亮,在床帐上投下一道晦暗不明的阴影。
手臂上的伤口始终是个隐患,陆执徐本来睡得还算安稳,直到头痛欲裂,他才发觉自己浑身滚烫,本想叫人进来,想到太医的嘱咐,便继续躺着。
昏昏沉沉间,隐约察觉有人靠近,本以为是王府下人,可想到自己下令无召不得进来,陆执徐瞬间惊醒。
他抬手摸向枕下匕首。
姜静行按下他的手,哭笑不得道:“我好心来看望你,扶摇却要杀我,未免有些无情了吧。”
借着帷帐外一点灯火,陆执徐总算看清来人是谁,看着姜静行盈盈含笑的脸,他慢腾腾躺回去,“你来做什么?”
姜静行上前的步子一顿,但看他紧皱着眉头,便知此时他很不舒服,等她坐到床沿探手一摸,才发觉这人烧的厉害,她脸上的笑意淡了,不禁语带怜惜道:“发热了,怎么不叫人进来?”
说着就要起身去叫人。
陆执徐拉住她,“不用。”
他头疼的厉害,但再疼,也比不过心底翻滚的酸涩,怕自己真不管不顾去质问姜静行什么,他干脆闭紧嘴唇不说话。
可没见到人也就算了,如今人就在眼前,陆执徐压抑许久的怒气不可遏制地上窜,一时就像被两堵墙堵在前后,进退两难,半晌不得动弹,可见姜静行目露担忧地看着自己,他还是忍不住,喉结滚动,“太医嘱咐过,一会儿就好。”
姜静行见他额角被层层冷汗浸湿,唇色惨淡的可怜,心底那点被冷暴力的怒气瞬间就散了,泛起涩涩的酸疼来。
大概喜欢一个人就总觉得他可怜,小时候可怜,长大了也可怜,如今孤零零一个人病着,就更可怜了。
姜静行难得的愧疚,她选择性遗忘了床上人的身份,深叹口气,解释道:“我答应娶胡家女,是因为魏国公手里有一份弹劾韩燕的奏折,老国公说是为我截下来了,可实际什么情况,谁也说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