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从不觉得春娘败家,虽然家里经常没钱,可一旦有钱,她娘总会想方设法把吃的做出花样,甚至还敢偷偷买书,教他读书认字,明明每次被发现后都要挨打,也不肯放弃,更不可肯让他放弃。
常嘉垂眸喝粥,狭长分明的睫毛轻微颤动,屋外日头西斜,俊秀少年背光而坐,尚且青涩的面容有些晦暗。
他时常觉得他们母子和周围人格格不入。
想到屋里的银锭,他不禁再次问出那句话,“娘,我爹到底是谁?”
春娘一愣,不由抬头看向儿子,她刚要像以往一样,找个由头错开这个问题,就被儿子眼底的无奈刺到了心底,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常嘉看出她的动摇,只好刻意放轻语气,加了一把火:“如果娘不想告诉我的话,那就把过去的事都忘了吧,总是想着伤神。西屋里那些人今晚就要走,家里的钱不多了,还要买粮食,所以要省着用,读书太烧钱了,也不一定能上榜,我上回去镇上和酒楼的管事说好了,下月去他那儿帮工。”
春娘又是一愣,可听明白儿子的意思,她刻反驳道:“不行!”
察觉自己语气不好,她又柔声劝道:“你身子不好,哪能做帮工的活计。娘能教你的都教你了,总归家里还有些粮食,明日我带你去镇上李夫子那儿,不管如何,你都要读书!”
“我读这些书有什么用?”常嘉怒声反问道,他把碗底白粥喝尽,一言不发地起身走到灶台,盛了一碗粥便撩开门帘向西屋走去,春娘被儿子拔高的声调吓了一跳,刚回过神,却只看到儿子出门的背影。
她怔在原地,颇有些手足无措。
从屋里出来的常嘉深吸一口气,眼圈微红,刚才他是真的失控了。
他实在是受够了她娘摇摆不定的样子,一次两次,每次都是这样!什么都不肯说!
以他娘的姿容,他生父绝对不会是普通人,就算不是什么有权有势的人家,也绝对吃喝不愁,不会沦落到让自己儿子受人欺辱,每日都为明日担惊受怕!
还有那个爬在她们母子二人身上吸血的常五,常嘉恨恨想到,早知道是这样,当年为什么还要告诉他常五不是他亲生父亲,让他意识到自己不该陷在常家村这样的泥地里,拼了命地想离开。
常嘉咬牙咽下涌到喉咙的怨怼之语,他平复好心绪,端着碗来到西屋,之前年鸣英只要了一碗粥,他也就只送来一碗。
康白礼接过粥,便见半大的少年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离开,一句话都不多说。
“这孩子怎么了?”年鸣英稀奇道,虽出身贫家,可这孩子一向知进退,这般无礼,还是第一次。
总不能是见他们要走了,没钱可赚了,就懒得伺候了吧。
年鸣英为自己的想法笑笑,你别说,还真有可能。
康白礼摇摇头,表示不知,他本就是不愿与人深交的人,何况眼下晦暗不明的前路,让他实在没有心情探寻一个农家少年心里怎么想的。
陆执徐端坐在屋里唯一一把椅子上闭目养神,素白的手指摩挲着一块玉佩。
刚才常嘉进来,并未让他睁眼,等人走后,他才睁开眼,吩咐道:“巳时离开。”
年鸣英点头,康白礼也将伤口绑紧,让自己不至于拖两人后腿,他肩上的伤不重,用的也是好药,如今已经能行动自如了,只是伤在右臂,还是有些影响他。
常嘉回到主屋时,春娘已经回里屋坐着了,他本想将板凳放到墙角,低头却看见上面摆着一个煮熟的鸡子。
他怔怔看着,伸手握在手心里,还是滚烫的。
这时春娘扶着门框出来,看儿子愣着不动,不由催促道:“嘉儿怎么不吃,一会儿该凉了。”
常嘉握着鸡子转身,不顾春娘的疑惑,拉着她回到自己屋里,又拿出攒好的银子摊开在她眼前,春娘为手里沉甸甸地银钱心惊,她失神地捧着银锭坐到床上,刚想问儿子这些钱怎么来的,便听到儿子说道:“娘,明天我们就走。”
听到这句话,春娘心口一紧,常嘉紧接着说道:“我知道娘你没有户籍,这事你不用担心,镇上黑市上能买到,今夜我就去买。明日一早,我们就去镇上,我打听到这两日有去京都的商队在镇上歇脚,明日就要走,都是大商队,还带着护卫,时常有人花钱求庇护,只要一块银锭,我们就能跟着去上京。”
“上京繁华,我们总能活下去的,那里还有天下最好的学院夫子,娘你不是希望我出人头地吗,我可以去参加入院考核,总能活下去的。”
半大的少年将所有事安排的井井有条,一句总能活下去的话被他说了两遍。
春娘听在耳里,痛在心里,她难道不想离开常家村,摆脱日夜的殴打辱骂吗,她当然想!可她赌不起,她怕被那个赌鬼抓回来,更怕会因此害了儿子!
可如今这样一个逃离的机会就摆在眼前,春娘无可指摘地心动了。
她垂着泪,心里乱糟糟的一团,过了半晌,就在常嘉快要心冷之时,她才拉着儿子的手哽咽道:“好,嘉儿,我们去京都。”
听到这句话,常嘉心中一松,知道事情成了,只要她娘愿意跟他走,他就自信可以过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