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着,府衙那边的公务,怎么与父亲分担一二……”黛玉双目犹带泪光,精神却与旧日不同,分明是姣花一般的女孩儿,这时竟也透出一丝刚毅来。
紫鹃一怔,半晌才道:“公务往来,我虽是不晓得。但也听过一句话,齐家治国平天下,想来这里头也有些相通的理儿。依着旧日听来,一应事体,总能分出又无常例,是否要紧着两条。再有,据说这也有两浙那边的盐务出了事,扬州离着也近,不免大家伙儿都存了小心,不比往日,凡百事大约都要老爷过目,不免更繁琐了些。这两件,倒能想一想的。”
她说得这几句,那边黛玉也点了点头,因道:“我也想到了这些,只恐父亲未必应允,再有,这些公务却不曾做过的,反得他多费心教导,又是一件不妥。”
“姑娘先瞧两日,心内有数儿再提也不迟,横竖也要有小厮将公务搬到里头,与老爷察看处置的。”紫鹃早已虑到这些,当即便道:“旁的做不得,分门别类却做得。再有,姑娘的字也好,若学着老爷的笔迹代他批注,又省了一件气力。”
黛玉也想到了一些,见她也如此说,心下更觉稳当,当即点头道:“好,这样更妥当。这两日你也留心些,瞧瞧家中内外可有什么疏忽的,到时一并理会了。”
紫鹃当即应了。
后头两日,主仆两人一面留心如海处置公务,一面又询问府中内外事项,又兼及贾琏起居出入,却是有些忙乱。黛玉秉性弱质,又舟车劳顿,如何禁得住这些,两日便眼下有些青黑。
如海忙命她好生歇着,又要唤大夫前来诊治。黛玉忙拦下了他,且将这几日所知细细道来,又言:“爹爹若疼我,竟许我做些事罢。不然,我再难心安的。”
这两日她种种行止,如海都看在眼里,却料不得她经心留意到这地步,不由揽着她,抚背叹道:“却是为父无能,让你诸般忧虑!”
“只消爹爹安好,我做一些事,又算的什么?”黛玉伸手挽住如海,眉目间一片脉脉温情,双目莹莹,却又透出渴盼来。
见她这样,如海也不忍坚拒。
由此絮絮说了半晌话,父女两人定了如何做,做多少,平日饮食休憩又如何,方减去心中忧虑。如海又觉女儿行事大有章法,筹划得当,不免抚须点头:“你这一番筹划,着实得当,便是府衙里许多官吏,也多有不如。”
黛玉一笑,亲捧了一盏杏仁酪与他,口里道:“爹爹偏疼我罢了。说来,这里也有紫鹃的功劳,她素日精细,办事也极周全,比旁人更强了许多。”
如海早已留心到的,此时见黛玉如此推崇,心里便记了一笔,笑道:“常言道有其主必有其仆,自然有你的好处,才有她的好来。如今事务繁琐,倒还罢了。日后却得仔细看看。”
动摇
父女两人计议已定,当时便筹划起来。
却说黛玉天性聪明,既是用心着意,那些或琐碎或有成例的公务,却是一说即明,不出两日功夫,竟就能上手料理清楚。休说附中人等,就是外头衙门里听说了几句,也都啧啧称奇。
只是她身子单弱,却也做不得许多,幸而有紫鹃从旁辅助,两人合力,竟也大大减轻了如海的辛劳。
无奈他先前病势已成,兼着京中奏章下来,又言尚需他兼职月余光景。如海思及家族女儿等事,不免生出早作打算之意。只这等家事,也不合说与张、李总管之类的仆从,至如黛玉,也不忍多言,族人又都是极远的堂族,算来竟只合与钟姨娘这个小妾提两句。
却说这钟姨娘本自贾敏陪嫁,向来忠心,也有些见识成算。如海虽言语不多,又先虑到女儿,略透出一点意思,她便心觉不对,唯恐他将人事安置了,心气一松,便就去了。
当下也无暇多想,她就回道:“老爷何必愁这个,姑娘年岁小,怕吓着她,只将身边人唤来问一问,大约的事也就有七八成知道了。”
如海略一考量,也觉可靠。只是当时黛玉将来,他便先压下这事,待得她午睡了,方打发小丫鬟唤来。
紫鹃垂头进来,就屈膝一礼,然后才道:“老爷唤我过来,可有什么话吩咐?”
“你且坐下。”如海命她坐下,又使小丫鬟沏茶,却不立时询问,反而慢慢询问家乡姓氏等事。紫鹃一一回话,那钟姨娘听她说及父母,不由讶然,道:“你竟是辛夷姐姐的女儿!可真真是巧了!”她转首便与如海道:“那辛夷姐姐,原是老太太身边的,后与了太太,只是年岁更长些,才留在家中。”
紫鹃便道:“老太太原没想到这一层,后头说起来,也说是缘分呢。”
这些日子以来,钟姨娘本就瞧着她妥帖可靠,如今又添了这一层,更觉亲密,当即笑道:“可见也是缘法了。”
如海见她说及这些,也还是落落大方,先前又半点不提,可见忠厚,旧日行事又极妥帖,暗中点头,顺口再问了几句,就询问黛玉一应事体来。
这等事,紫鹃这两年也不知想过多少回,心里早有成算。又见钟姨娘在旁使眼色,心里更添了一层安心,当即将话口子更松了松,只将黛玉在贾府的种种,一一道来。内里自有贾母,也略提了邢夫人、王夫人并迎春姊妹,却着实将宝玉提出,细细描摹宝黛两日素日相处种种。
那林如海原是宦海浮沉,人世历练过的,如何能没点闻一知十的本事。贾母也还罢了,黛玉系贾敏所遗骨肉,当年就必要接了去教养,种种偏心溺爱也是常理。倒是那贾宝玉,原是外男,虽说年岁尚小,这样亲密也着实有些过了。且紫鹃言语里,又将王夫人等人挪到了后头,内里意思,着实不能轻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