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萦连踢带拽地甩掉了自己身上华丽的礼服,不算短的一段路,狂奔到最后喉头几乎已经开始发甜,一辆越野车终于出现在眼前。兰朔只来得及喝了一句“坐稳”,随后一脚油门已经直踩到底,越野四轮生烟地冲过雨幕,狂飙而去。
费尽力气终于把人抢了回来,可是此刻的每一秒钟都分外宝贵,连用来说话的间隙都没有。车轮在无法控制地打滑,冲过颓败的矮墙时横冲直撞,几乎是用飞的,大概没人能想到这种天气的深山里他也能飙车,好在兰朔的确是个敢玩命的司机。
双手紧握住方向盘,兰朔径直望向前方,这时天际正映出火烧一样凄厉的红,他的余光瞥见了副驾驶上谢萦苍白如纸的脸。
车里颠簸的厉害,她紧紧抓着扶手平衡身体,却一直抬头望着车窗外面浓云翻滚的天空。她浑身已经被雨水打得透湿,成绺的头发紧紧贴在脸上,那双漆黑的眼睛睁得很大,里面涌动着异常陌生的情绪,像是混杂着震惊、焦急和恐惧,又像是某种已经无法抑制的凶光。
车在入夜时驶入了路边的一家旅馆。
其实如果兰若珩真的追上来,就算坐的是架直升机多半也没用,但兰朔还是车速飞快,冲出秦岭山脉之后也没停过,一路越过周边几个县镇,最后将近晚上九点,才在路边一家靠近省道的旅馆里停了车。
对于他们平时的标准来说,这样的住宿条件实在是太简陋了些,但此刻也已经没人有心情关心这些。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过得越久兰朔心中越沉,到现在几乎已经是一座巨石压在了心头,这时车里已经恢复了信号,电台里正传来断断续续的播报声:
“本台快讯……今日晚间18点42分,我县秦岭深处无人区突发短时强降雨,引发特大山体滑坡,塌方量约100万方,目前暂无人员伤亡或被困报告……目前s312省道k0至k16段已进行道路封闭,禁止所有车辆通行……”
车已经停了许久,但没有人说话。
暴雨停歇之后,兰朔留在附近的无人机冒险飞了起来,但是最终它们什么也没有拍到。黄泉村的旧址已经被山洪冲毁了,七零八落的泥土上留着一点深红的痕迹,仿佛血的气味还在空中弥漫。
这时谢萦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她的手还紧紧抓在扶手上,也许是皮肤被暴雨泡得发皱,所以不得不用更大的力,以至显得像是痉挛,半干的头发紧紧贴在耳际,让那张脸几乎显得没有一点血色。
她用极其沙哑的声音问:“我哥哥跟你说了什么?”
四目相对的时候,兰朔心里几乎立刻打了个突。
他从没见过谢萦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很圆很黑的一双杏眼,此刻深得仿佛根本看不到情绪的半点流转,像一口看不见底的井。他从前一直觉得谢萦和谢怀月长得并不像,可是这个瞬间才意识到这对兄妹的内里其实异常相似,这样的神情,像是装着彩色墨水的瓶子倾倒流空,露出了玻璃的底色。
接下来的陈述很简单,因为绝大部分的前情谢萦也已经从另一个人那里得知。
“我去找了你哥哥,把一切都告诉了他。”兰朔沉默片刻才道,“你们过去这些恩怨,究竟谁是谁非,我也没有立场评价什么。但事情发展到现在这样,既然一方筹谋已久,另一方总不能一无所知。”
出乎意料地,谢怀月对此并没展现出多大的震惊。
和妹妹不同,他原原本本地记得当年的一切,也许在随着当年的“界”崩塌而苏醒时,他心中就已隐隐有了猜测,只是兰若珩多年来销声匿迹,这个疑t影始终无法得到证实,直到他真正露面。
他在大兴安岭深山的雪地里找到了萨满尘封的阵法,能暂时封住自己身上的旧伤,可是另一个人如今掌握的力量已近不可想象,即使能短暂地恢复到全盛时期,他如今多半仍然不是兰若珩的对手。
“不必再等了。现在动手也许还能占据先机,等他主动找上门来,就真的只有坐以待毙。”
面前铺着放大的卫星地图,深山里的无人区,放眼过去一时间都找不到一个标志点。谢怀月在屏幕上画出了一条线,蜿蜒着引向最近的省道:“只是到时势必要请你来帮忙了,我会撕开结界,拖住他,给你创造机会,到时你就带着她沿着这个方向离开。”
他说得轻描淡写,兰朔却不能不惊得微微失色:“不行!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你现在对上他,岂不是——”
“他已经筹谋了这么久,必然早就堵死了所有退路。靠躲是躲不过的,而我也并非完全没有准备,”谢怀月的语气很平静,仿佛话中涉及的不是自己的生死,“从前我们谁也想不到他能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如果真的是他令小萦死而复生,如果他的目的真的如自己所说,其实我并非不能为此而死,但她不能是在被胁迫下作出的决定。”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月光下,柔和如画的五官显出了几分薄冰似的冷峻,“至少要把她带出去,之后到底怎样,让她有机会自己好好想清楚。”
兰朔再也按捺不住地霍然起身,厉声道:“你别说得这么轻巧,如果你到时被他杀了,小萦以后要怎么办?!”
谢怀月看了他片刻,却只无声地微笑着摇了摇头。
“我们兄妹与他的仇恨纠葛这么多年,事到如今,总归是需要有一个了结。”低而柔的嗓音,轻得几乎弥散在夜里,“如果我真的回不来,那以后就要麻烦你多多照顾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