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孔逐渐适应光线,谢萦微不可觉地动了动手指,随即整个人一下子从床上猛地坐直。
一个男人正坐在她床边不远处的扶手椅上。
露出真面目以后,兰若珩似乎也不准备再费心掩饰什么。此时他身体很放松地后仰,修长的双腿交迭着,视线正一动不动地盯在她身上,不知道之前已经在这里看了她多久。
原本就非常漂亮的一张脸,在阳光下更显摄人心魄。
胸口皮肤上传来冰凉的触感,谢萦低下头,发现自己胸前竟然挂着一块玉璜。
非常细腻温润的羊脂白玉,半枚的环形,两端雕成双龙首,龙身浮雕谷纹,玉质绝佳,显见价值连城。
这什么东西?
少女的眉头顿时微微拧了起来。
上面不是下了什么咒吧……用来扭曲她的感官?或者是类似定位的作用?
她盯着手指,并没把话说出口,但兰若珩似乎已经看穿了她的想法,只平静地反问:“我想关着你,用得着借助别的东西?”
“那你给我戴这个干什么?”
“既然婚期将近,作为未婚夫婿,不该送出信物吗?”
少女上齿轻轻咬住下唇,感觉用尽了毕生耐力,才把一句已经涌到嘴边的呛声咽了回去。
又忍了忍,还是没忍住。
“我是答应过求婚,不过我答应的是你吗?”
话出口的瞬间谢萦就有点后悔,毕竟这对兰若珩来说似乎是个触发式炸弹,一下就能把他平静的表象炸得粉碎t,而被物理捂嘴的感觉实在不佳——可是出乎意料地,兰若珩深幽的目光凝视在她身上,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
“你答应过我的远不止这一件事,小萦。”他语气轻柔而讽刺,“该记得的东西,是你忘记了,我并没有。”
少女微微抬起头看他。
“我该记得什么?”
兰若珩不答,唇边似是扯出了一个笑容,只是浅淡得一闪而逝,像水中浮过云的影子。
“你该记得什么?”他重复了一遍,“是啊,你该记得什么?……过去太久太久了,你这样问,倒让我有些不知从何说起。”
四目对视,谢萦面无表情地下床,站直身体。
阳光透过卧室的落地窗洒落下来,一夜过去,窗外的小区似乎又一次恢复了生机。
遛狗的老人,在健身器械旁玩耍的孩子们,每个人的神情都很自然,外面似乎与真实的世界别无二致。
这是她的家,但也不是她的家。
书桌,电视,衣帽间,窗边的懒人沙发……重新检视这个卧室,一切布置都还在原位,似乎没有移动过,但就是因此,某些细微之处的不同反而分外扎眼。
衣柜里突然空了一小半,属于哥哥的那些衣服已经完全不见踪影了。
梳妆台上唯一敞开的抽屉里,十几只钻石胸针很随意地放在天鹅绒底面上,正在阳光下闪烁着绚丽的光泽。
——是那些芭蕾舞伶们。
哥哥有时会在窗前写写画画,书桌上向来铺着毛毡和宣纸。现在,毛笔依然搭在砚台上,宣纸上的字迹却是陌生的,简净秀丽的小楷,墨迹才干不久。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她还在熟悉的房间里,可是另一个人生活的痕迹被彻彻底底地抹除了,好像不准备留下任何一点属于谢怀月的东西。
谢萦盯了那张宣纸片刻,忽然提起毛笔,就迭在上面的字迹上,龙飞凤舞地画起了图案。
她蘸了太多的墨,宣纸被墨迹阴透了,圆融典雅的字迹也被涂成了一团乱。一个非常复杂的符咒,落笔时的力气太大,毛笔的根部重重戳在了纸上,然而周围的环境全无一点变化。
果不其然,破幻的咒语毫无作用,只不过把这张宣纸涂得面目全非。
她在卧室里走来走去,又把他写下的小楷涂成了一张废纸,兰若珩就端坐在原地,从始至终不发一言地看着,直到这时才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画完了?”他说,“你上午有课吧,要抓紧时间了。”
“……”谢萦无言地盯了他片刻,用尽量平稳的语气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我没听错吧?你再说一遍?”
真相已经暴露,他还在干什么?让她一起演过家家吗?
“你以为这个幻境只能欺骗感官吗?”兰若珩只很平静地反问,“真实与虚幻的界限没那么分明,在这里,只要我想让什么变成真的,它就是真的。所以,你今天要去学校吗?”
这幅态度,相比昨晚来说似乎算是已经平和了许多。
谢萦也不知道他是准备玩哪一出,但悬殊的力量差距下,没摸清楚情况前再刺激他并不明智。少女暗自咬了咬后槽牙,嘴角扯起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不去。”
隔着一条胡桃木茶几,她径自走过来,在他对面坐下。
兰若珩对她未免有些太熟悉了。
许多恰到好处的地方,仅凭调查是不可能做到的。连兰朔都未必清楚的东西,他却对她的种种习惯了如指掌,也正因此,此前他伪装成谢怀月那么长时间,她都没有发现。他一定在近距离观察过她很久,甚至是和她一起生活过。
谢萦的目光紧紧锁在他随意搭在扶手上的左手上。
一枚铜戒,戴在兰若珩苍白而修长的手指上,很素净的指环,没什么多余的雕饰,显得很是古朴。
此刻涌回头脑的记忆变得分外清晰,她记起了自己见过很相似的指环,当时还在腹诽,它长得怎么有些像电影里的至尊魔戒——在兰朔组织的那场座谈会上,在那位风水大师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