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他们彼此在一起不算世俗上的良配,他们的人生中,比爱更重要的东西多了去了。就连曼努埃尔想要留下他,也只能用冰冷的利益当做理由。
爱甚至不足以说服他们自己。
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曼努埃尔能找到更好的另一半。享受真正健康的爱,而不是陷入泥潭一样的、畸形的、丑陋的关系。这混合了憎恨的东西,真的算爱吗?
那他对曼努埃尔有爱吗?他想应该是有的,正因如此,正因为他知道正常的爱是怎样的,正因为他希望曼努埃尔幸福,所以他反而希望他们分开。
但曼努埃尔却正好相反。他根本不知道爱是什么,更何况健康的爱。他见过的爱是什么呢?雌父的无望的爱,前任首领塞基奉献与逼迫并存的爱。
正因为他不懂爱,他不知道爱拥有如何摧枯拉朽的伟力,所以他看不见未来,他只想要盲目地满足现在的欲望。
亲密的欲望,陪伴的欲望,占有的欲望。
他是一头蒙昧的野兽,野兽才不会考虑未来。但人类怎么能不去看、不去想?倘若无视未来的风险,就这样闭着眼睛爱一天是一天,等以后风云变幻,假以时日人类和虫族再起争端,他又该如何面对曼努埃尔?他真的不会借用他们的爱去为人类谋取利益吗?到那个时候,只会让曼努埃尔伤得更深,只会让他重蹈他雌父的悲剧。
他不想考验人性,不想考验爱,更不想有朝一日自己变得那么狼狈。
有时候相爱不一定要在一起,他们这样的关系,分开或许才能避免爱注定腐败的未来。
燕屿前所未有的诚恳:“我们需要聊一聊。”
曼努埃尔不想听,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而燕屿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嘴上不停:“关于我们的未来——我不可能继续留在虫族,你有你对未来的规划,我也有。我答应过你,会和你共同承担虫族未来的责任。曼努,我没想过逃,今天来找你就是为了和你说说我的想法,你听一下好吗?”
曼努埃尔虽然没有回头,但也没有继续走。和他紧扣的那只手就像大象脚上的镣铐,大象可以轻易挣脱,但在它心里,那是世界上最牢固的东西。
燕屿便继续轻声说:“你还记得白榄联大吗?”
曼努埃尔耳朵动了动,他当然记得。白榄联大所处的白榄星区,位于虫族与人族的交界线,作为迎回雄虫的补偿,人类划了一片星球进去,虫族也划了一部分。
“现在那片星区在法律上属于我,如果我属于人类,那它也属于人类;我属于虫族,它就属于虫族。但如果拒绝加入两边籍贯,那我就是无政府人士,法律上那片星区也就是属于无政府的独立星区。”
“新政体和人类要重新展开一轮和平谈判,如果顺利的话,把两族剩下的接壤边区一起划进来,那它就会成为一个——”
“战略缓冲带。”曼努埃尔冷冷接话。
燕屿默认了。
战略缓冲带是什么意思呢?
缓冲地带,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对外扩张大国,在力量处于相对平衡时期,为避免彼此间直接的武装冲突,擅将介于它们之间的小国划作缓冲地带。比如波兰就是德和苏的战略缓冲区,乌就是俄和北约的战略缓冲区,外蒙就是中和俄的战略缓冲区。(1)
有了缓冲地带,一个大国想要进攻另一个大国,就必须经过它,这就留给了另一方反应的时间。并且如果双方都没有谈判余地,那么战争很有可能就发生在缓冲地带上。
对双方而言,战争不是发生在本土,不需要自己去善后,也不用担心自己的平民百姓死在战场上。这其实是一件很有利的事,但对于缓冲地带本身而言,它是很无奈的,和平时还好,只是发展受到制约,一旦战争爆发就会沦为第一战场。
但如果缓冲带本身就是从两国身上划出来的一片地,上面生活着两国的子民,那情况其实也没那么危机,反而会成为双方的润滑剂。
要燕屿来说,这应该是互市和战略缓冲区的结合品。
纵然危险,但如果坐镇其中的主事人与两国高层关系密切,风险也是可控的。这就是他最近费尽心思提高自己在虫族影响力的原因。
曼努埃尔的关注点不在于对于大局而言,这个决定多么正确、多么伟大。他只注意到燕屿的未竟之言——要推动这个危险的缓冲带完成,他必须以自身担保。也就是说燕屿绝不会留在虫族了。
感觉到拽住曼努埃尔的手不知何时被反客为主地抓住,越收越紧,燕屿不动声色安抚性反握:“这只是其中一个决定,最主要的是我认为白榄联大需要继续开办下去。”
“虫族需要学习社会建设的经验,人类也需要修生养息。我想要的不是人类霸权。盛极必衰,没有哪个文明可以长长久久地霸权。战争只会导致两败俱伤,合作共赢才是正确的路——求同存异,和平发展。宇宙很大,容得下两个文明。”
——除此之外,这也是燕屿尽最大努力在私人情感和家国大义中找到的平衡了。其中蕴含了太多无法明说的妥协。
“而这,需要两族人民弥消偏见、共同努力才能达成的。”
“但两族矛盾由来已久,更别提虫族侵略扩张的本性了。只靠我一个人的影响力,哪怕加上你,要拉住两个文明的缰绳也是不可能的。”
“所以白榄联大的扩张势在必行。百年大计,教育为本。让大学作为历史的先锋、交流的窗口,孕育出新的思想浪潮,我想这是最根本的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