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眸扫了一眼下面的战场,听到耳麦里的声音,是前面的队友在疑惑:“指挥?我们要去哪层?”
燕屿:“最高层,实验室。”
纯黑色的外骨骼模拟蜘蛛一般攀援,先是曲折关节蓄力,然后猛然发力,一跃而上,几个跳跃就消失在了隧道之中。
有几发不甘心的子弹突破了虫族队的阻拦,追着他的脚步,闪出一串无能为力的火星。
他把战场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一场酣畅淋漓的阻击和反阻击使收视率飙升到开播以来的最高。
真是不得了啦,开场就这么刺激,后面岂不是要上天?!观众美滋滋地想,没关系,我能承受得住,请接着奏乐接着舞!
他们抱着瓜子花生矿泉水,端着小板凳就在白榄队的直播间坐下了。也有些过来一看,失望地发现打架已经结束了。然后又看看现在直播间的场景,两眼一翻被吓跑了。
因为燕屿等人终于来到了实验室。这里没有纯净水,没办法洗眼睛,燕屿眨着眼睛,希望烧痛的眼部黏膜早点恢复。
唉,流眼泪就流眼泪吧。
多流流就习惯了。
几人只能将就着过。
这次他们吸取了教训,找了半天,把实验室的防爆大门拉了下来,才开始探索实验室。
实验室内树立着各种绿色的营养液罐,里面泡着一个又一个实验体。有人类也有人鱼,甚至他们还发现了一只虫族。
他们走在林立的实验体之中,感到一阵震撼:“智械生命到底抓了多少人进行人体实验?”
“他们都死了吗?”赵芝麟不自觉靠近高耸的实验舱,注视着实验体青白的皮肤。
“嗯,应该是。智械生命撤离之后,这里的信号都被切断了,维生系统也随之罢工。人类来不及拿到密匙,没来得及抢救。”
因为他们大部分人失去了战术眼镜,连有战术眼镜的俞烁也被吓得脸色苍白,不想看一片片尸体的蓝色,一进来就把战术眼镜调整到了数据模式。
所以此刻也无法用体温来确定是否还有生命体征。
但是想也知道,被闷在营养液中,没有氧气,怎么能有生命体存活下来呢?连虫族也能被闷死。
但是真的没有了吗?
池涧西抬眼看过去,他眼前的温感视野里,还有一点微弱的橙色,正在虚弱地博动。
被关在营养液中,还有一只人鱼。
他肤色青白,鳞片黝黑,是一只深海人鱼。深海人鱼生存能力强,能获取水中的溶解氧,反而是空气中的氧气浓度会让他们不适。他还苟活着。
但是他的喉结之下,有一道很深的陈年旧疤,形状狰狞。
那是人鱼语中的“叛徒”标志。
人鱼的文字类似于象形文字,表意为主,像一个抽象的图画。“叛徒”的字样,两翼凌厉地扬起,字形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眼镜王蛇。
他于是收回了眼神。
“那就先把这些遇难者解救出来吧。”
人类是傲慢的物种,从来只有弱势群体主动皈依强势文化的,从没有主流群体屈尊纡贵去学习低等种族的文化的。
除了人鱼,没人认识这个标志。
但就连观看直播的人鱼们,也在这个标志下保持着沉默。叛徒,谁会极力挽救一位叛徒的生命呢?
他们沉默着,注视选手们打碎营养舱,外骨骼装置的巨力轻而易举在营养舱的玻璃上创造了白色的蜘蛛网。
一层层蜘蛛网叠加,先是浅绿色的细流涌出,接着裂纹扩大,细流汇聚,绿色也逐渐加深。
当营养舱最终完全破碎,营养液喷涌而出,汇聚成沉闷的、毫无生机的浓绿色,呼啸着被吸入排水管道。
水位陡然下降,人鱼随之被冲出实验舱,僵硬地横摆在地上。墨绿的头发在营养液中飘散,随着营养液的奔流而婉转飘扬,丝丝缕缕,无尽的悲哀。
他们静静地,无声地注视着他一点点彻底暴露在空气中。
——也一点点停止最后的心跳。
离开水,鱼怎么能活下来呢?
千万名观众,共同用缄默谋杀了他——一名叛徒。
“小池,这是你的同胞吗?”俞烁走过来,安抚地拍拍池涧西的背,他还想看看人鱼的体温,看能不能抢救回来。但被池涧西阻止了,他的蓝眼睛里面有些哀伤:“你别看了,小心吓到。我看过,他早就死了。”
就这样,轻飘飘地扼杀了他最后被抢救的机会。
“节哀顺变。”俞烁好心地说。“你要亲自处理他的后事吗?”
池涧西眨眨眼睛:“怎么会呢,赛事组不是说会组织统一火化的嘛。”
是吗?赛事组不是说会借用直播来寻找这些遇难者的亲人,如果没有亲人就统一火化吗?
他认识这具尸体吗?为什么这么笃定会没人认领?
但这些念头只是在俞烁的脑子里一闪而过,他不太敢问这种敏感问题,只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说不定是因为深海人鱼的特殊政治属性呢?毕竟在星际殖民的时候,深海人鱼基本已经被屠杀光了。听说生活在深海的人鱼身体构造已经完全被海底的压强改造,被人类抓上陆地的时候很快就因为压强的急剧变化而死去。
假如有人知道水滴鱼最丑鱼类名头的由来,那他就会知道深海人鱼的死状有多凄惨。凝胶状物质的水滴鱼,在被捕捞上岸的过程中,因为压力差,身体内部膨胀炸开,骨弓碎裂,棘皮翻卷到肉下,它就变成了一团丑陋的、不可名状的肉团。(注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