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啊。”宋持怀露出个笑,这个笑魏云深先前见过一次,不同于此前装出来的温和或嘲讽,而是明媚如三月春风,带着一股憾事终结的释然,和再也不必伪装自己的真实。
他笑着问魏云深:“你什么时候杀我?”
他太聪明,被带走前听到魏云深的那一句话就猜到对方已经知道自己的真是目的,于是干脆连最后的伪装也卸去,哪怕知道这个提问是在拿刀割魏云深心口,也毫不犹豫地扎了下去。
魏云深叫他说话,却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我能先问你一个问题吗?”
“都是假的。”宋持怀知道他要问什么,在他开口之前就出声了,“你见过的、经历过的、想象里的,但凡跟我有关的一切,都是假的。”
真相扎人,魏云深早有准备,却仍觉阵痛:“……只是因为我是魏士谦的儿子?”
宋持怀点头:“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当然够了。魏云深在着月楼待过,他甚至里面是怎样一番地狱的景象,宋持怀从那里面出来,会对魏士谦深恶痛绝实在正常,因为就连他自己也是这样。
魏云深问:“如果我不是呢?”
宋持怀摇头否认:“没有这个如果。”
其实他当初并不是故意留了魏士谦的儿子一条命,只是刚好察觉到有人躲进结界、刚好懒得费事、刚好将结界里的人留在最后、刚好他需要一枚棋子复仇,所以选择了魏云深而已。
但谁知道就这么刚好,他留下的就是魏士谦的儿子,但这样也好,宋持怀虽然不介意将无辜的人卷进来,能少一桩罪业,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坏处。
魏云深用力捏了捏手,他口中喃喃,不断重复着宋持怀那句话,突然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极大,宛若发狂一般,因为太过用力,到最后竟然咳了起来。魏云深双眼发红,笑得癫狂乱颤,但眼睛从始至终没离开过宋持怀身上,他仿佛要用眼神从宋持怀身上扒下一块皮来,到最后却无事发生,直到他笑累了停歇下来,宋持怀都还只是好好地坐在那里。
他问:“你真以为死了就能解脱了?”
宋持怀道:“死了总比活着好。”
“好啊。”魏云深轻声道,“那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宋持怀问:“赌什么?”
“就赌……死了以后,你会后悔,怎么样?”
宋持怀问:“你要怎么知道一个死人会不会后悔?”
魏云深道:“这个你不用管,你只要决定赌不赌就行了。”
宋持怀被他勾起了好奇心:“赌注是什么?”
“就赌自由吧。”魏云深掏出一把匕首,这把跟当初宋持怀刺向他的那把极为相像,细微之处又略有不同,看上去是仿制而成,只是用铁更精,反而更像正品。
他将匕首抽出,匕尖抵住宋持怀的胸口,冷声道:“如果我赢了,你的自由归我,你永远都要待在我的身边,不管真心假心,你当初怎么在凌微面前演戏的,就要怎么恭顺地对我。”
胸口传来一阵刺痛,宋持怀有意将身体往前送,却被血契阻挡,他只好等着魏云深主动将匕首刺进更深的地方,闷笑着问:“那如果……你输了呢?”
“那我从此做你的狗,往前你怎么对凌微的,我再给你演一遍。”
新芽
这一天,魔域里发生了三件大事。
第一件:擅蛊惑人心的宋持怀与杀害了几百条魔域人命的凌微终于伏法,宋持怀遭遇剜心而死,凌微身受数刀最后割首而亡,魔域里凡所围观,无有不拍手称快者。
第二件:不知是不是受了什么诅咒,杀了凌微之后,林玉琼当夜自裁于房中,魏云深也在击杀宋持怀后暴毙而死。他与宋持怀的尸体同时消失,一起失踪的,还有长久为伐魔联军的事在外奔波的冯岭。
第三件,也是最振奋人心的一件:魏云深失踪以后,一个自称为他们母亲的名为魔心的女人接手了魔域。魔心性格单纯更与域中魔族相近,且实力强盛,初来不过仅仅三天,便将烬日寒的驻军杀得猝不及防、奔逃溃散。
压在魔族众人心头已久的乌云终于拨去,最后一批盟军退出烬日寒那天,魔域里的所有人终于都从地宫搬回了地面。
他们争先恐后地打扫起了这片被战火蹂躏得残破不堪的土地,半成未成的魔宫里的血迹都被清理干净,不知属于魔族还是所谓正道的残骸也悉数归拢。他们在魏云深原来的寝宫在搭建了一个木架台,所有在这场伐魔之战里受到破坏的,无论活物还是死物,通通丢了上去。
为死去的同伴们举办祭礼的这天,魔域里下了场不大不小的雨。
木架台边上围了不少的人,大多面含悲伤,或低声泣语。退敌最初的兴奋与激动消退过后,亲朋逝亡的伤感如同慢一步追上来的潮水席卷上所有人心头,他们沉默地看着魔心一把火将这场争斗的遗迹烧光,扑天大火熊熊燃烧,炽热的恨意与悲恸染上了在此旁观的每一双眉眼。
不约而同沉默的哀悼之中,突然传来一阵隐忍的哭声:“尊上……”
旁边有人递了自己的袖子过去:“……你别哭了,尊上看到了会难过的。”
有了开头,余下的人也都再忍不住。木架台前窃窃嘈杂声起,有人交头接耳,有人自喃自语,有人暗自伤神……无论什么,都阻挡不了对已逝之人的思念。
“……我也好想尊上。”
“尊上怎么会死呢,他不是都把那个坏人杀了吗?”
“尊上喜欢他的吧?我们是不是不应该让尊上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