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唇畔,不停地喃喃自语,重复着这句话。她抬起?眸,暴雨之下云城尽显衰败,归樯漂泊于混荡的碧波中,芳草萋萋,夭桃失色,再无往日兴荣之景。
夏筠逼迫自己闭目,不愿去想心底升起?的彷徨。许是命运使然,她竟不知为何,偏偏走到了那条熟悉的小巷。
那日便是在这里,她烧纸钱祭奠阿姐的死去,却被那名叫阿循的姑娘碰巧看到。
想起?阿姐,夏筠的心间又是一阵钝痛。
夏筠是重男轻女的村子?里出生的,父母没有学识,家里入不敷出,每日只?能靠着采野果拿到镇子?上去卖从而活下去。
就这样贫穷的人家,却一连生了三个孩子?,直到最?后生下了男孩,他们的母亲才含泪感到庆幸,仿佛完成了天大的使命。
而夏筠和她的阿姐,却成了整个家中的牺牲品。那年冬日,父亲强行拖走了阿姐,那时候还小的夏筠不知道阿姐究竟去了哪里,只?知道自那时起?,她就看不到阿姐了。
后来她才明白,阿姐是被阿父拿出去卖掉了,成了隔壁村子?一个爱酗酒打人的莽汉的新娘子?,最?后阿姐的半辈子?,变成了手?中沉甸甸的几两银子?。
而夏筠因为年岁较小,幸运地没有被媒婆选上。那一年冬日,家里过上个这么多年最?好的日子?,就靠着用?阿姐换来的那几两银子?。
所以?在第二年秋天的时候,刚做完农活的夏筠回到家门口,便偷听到她那吸着她的血、只?顾享乐的亲弟弟无所谓地和旁人闲聊——
“你这几天花钱大手?大脚地,小心冬天没饭吃。”
“那又怎么了?家里不还有个女的,到时候卖了就行。”
夏筠的心彻底凉了,双手?无力地垂下身侧,瞳孔中还倒映着她那所谓的亲弟弟漫不经心地神情,像是在说一个小猫小狗的命运。
她不明白,为了逃脱这种命运,她自觉地揽下了家中所有的农活,每日上街和那些?摊贩抢位置,甚至还要提防一些?不怀好意之徒,可到头来,只?因她是女子?,她的一切从她出生开始,就被明码标价好了。
那些?她幻想、争取的所有,不过沤珠槿艳,这所谓的人世间,仿若逃不掉的苕峣,所有人的出现就像是疏桐乔木,榨干你的鲜血、逼退你的意志,让你心甘情愿居于一隅。
夏筠紧抿着唇,目光缓缓落至院外的斧头,她上前轻轻握住了冰凉的手?柄,耳畔仍然回荡着亲弟弟下流的声音——
“真可惜,我大姐那儿可比我见过的所有女子?还要好,不过二姐也还行吧,就是小了点?。”
“啧你们不懂,我有时候就喜欢故意凑上去,可香了,反正她们也不敢说什么,我父母可宠着我了,不然为什么脏活累活都她们干?”
“”
斧头在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它被人抬起?,扪萝微微晃动着,可最?终,夏筠还是没有打开那扇门,而是毫不犹豫地转过身。
她跑了。
拿着斧头,不顾全身的狼狈不堪,朝着山下亮着光的地方跑去。
夏筠想着,即使横尸山野,她也不甘心认这条命。“宁可抱香枝上老,不随黄叶舞秋风。”死在这座养育了她这么多年的山头,以?身哺泥筑花,也比苟活在这罅隙中要好得多。
可上天垂怜,她不仅没死,还被上街采买东西的宋家管事婆子?救下,成了宋府里的丫鬟,自幼便因干事勤快、性格开朗成了宋家小姐的贴身婢女。
宋鸾枝是夏筠这一辈子?除了阿姐最?在乎的人,小姐待她仿若亲人姊妹,看不得她们受苦受累,有好东西都会?念及着她们。
夏筠本以?为,这一生也许就这般幸福平和地过去了,可某一日她上街替小姐办事时,却在人牙子?的手?里,看到了衣衫凌乱、毫无生气可言的阿姐。
当时她被宋家婆子救下时,为了放下过往的一切,便隐瞒了许多事情,只?说自己是被家里人扔在了山上,自己努力逃了下来,自然宋家也不知晓她又阿姐这回事。
于是,夏筠偷摸着花钱将阿姐买了下来,替她梳洗打扮,准备给她找份差事,可阿姐见宋府待夏筠如此好,便也希望能进?宋府。
原先夏筠是拒绝的,可阿姐的性情却似完全变了个人,不再是她记忆里那般温和亲切,她发了疯般地在房内乱砸一通,指着夏筠的脸谩骂着——
“你个白眼狼,如果不是为我保护你,我又怎会?先行被卖给那人做新娘子??他们先看上的人其实?是你!若不是因为我苦苦哀求,愿用?我来换你,你又怎么会?过得这般好?!”
“我只?是想和你一起?进?宋府罢了,可就连这点?小事你都不愿,我真后悔当初救下你!我还是你阿姐吗?那个宋鸾枝也不过是个小姐,他们最?爱以?自己发身份地位去施舍些?什么,你竟然还天真地信了!?”
夏筠本就听不得人这般诋毁她的小姐,可现在这人是她的亲阿姐,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亲人的链接是锁在血液里的,怎么逃都逃不掉。
最?后夏筠只?好应了下来,悄悄带她入宋府,成了宋家
后院一个干琐事的丫鬟。
为了不惹人注目,她只?能使点?银子?,通过一些?小道消息打听她阿姐的近况,每个月至多两次。
于是在后来,她最?后一次听到阿姐的消息,便是她因为帮助外人拐走小少爷,被大夫人截舌而死。
她的阿姐,再一次因为她,失去了生命。亲人的离世和对宋府的背叛让夏筠痛苦不堪,可她不敢说、也不敢流泪。每日仍然维持着那欢脱喜庆的笑容,可到了深夜,那段记忆便总入梦来将她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