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你刚刚说了什么?”
“我——”
他随即抬眸,正正撞入宋鸾枝那双秋水明眸,好似干涸沙漠中唯剩的月牙泉,泛着柔和的波光。
最终,他不过是淡淡一笑,隐下真言:“没什么。对了卿卿,绣衣纺身后的势力太大,我怕你受不住。不然,就交由我替你趟这趟浑水,可好?”
宋鸾枝略显诧异,眸中柔意轻泛,正当容玉珏以为她会同意时,她却是坚定的摇了摇头。
“卿卿可是担心麻烦了我太多?这你不用放在心上,都是我自愿的。”
“不是的,世子。”
宋鸾枝毫不避讳地直视容玉珏,一字一句道:“鸾枝多谢世子好意,但鸾枝不能,也不愿如世子所说这般,因是浑水便想脱身倚靠他人,那这和寄生于物的菟丝花有何不同?”
“我知世子是好意,但鸾枝身为宋家嫡长女,本应承担起重任,临危不惧。其实之前那几次事情,在关键时刻都是世子出手相助,鸾枝虽感激,却也怨恨自己。”
话落,宋鸾枝缓缓起身走至窗前,凛冽的寒风呼啸着,如银针刺入地面,泛起银光。
“我怨恨自己,身为宋家嫡女,却在面对质疑与危机时只能无助求助他人,将宋家安危置于他人之下。我怨恨自己,想要改变这一切,想要自己撑起一片天,却还是无能为力。”
“我不愿在遇到麻烦和问题的那一刻,脑子里先想到的是世子您,而非我自己。虽说现在的我,没有足够的能力去撑起我的想法,但总得去试一试,不是吗?如若不去尝试,不去突破,那我虽身为宋家铺子的下一届主理人,却也不过是有名无实的花瓶罢了。”
上辈子,宋鸾枝从一个被亲生父母抛弃在街角的孤儿,挣扎算计了一辈子,最后成为独占高台的大小姐。
那段日子,那个生活,让宋鸾枝知道,每个人拼到最后,只能靠自己。也只有靠自己,才能真真正正掌控一切。
之前的那段日子,因为容玉珏的帮忙,事情变得十分顺利。她也体会到了什么叫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名利双收。
可是在这虚幻繁荣的背后,是内心无尽的荒芜与空虚。
她能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悄无声息地离开她的手心,她也
能感受到在面对众人的欢呼时,身后曾筑起的高楼正在慢慢塌陷。
她有那么一刻也曾恍惚的想着:就这么面对着大家向前走吧,不去计较太多,总归有人会帮她。
可越往前走,大楼塌陷的速度便越快,这是个死循环。
所以现在,她停下了,她选择转过身,弯下腰拾起地上的碎片,重新筑起自己的高楼。
良久,容玉珏都未开口。
宋鸾枝抬眼望着窗外呼啸而过的暴雨,那垂在身侧有些发颤发冷的手,忽的被人紧紧握住。
“卿卿,我其实一直都知道,你的很多想法与寻常人都不同。所以,你想做什么,想怎样去做,便去做吧。”
“我只是想告诉卿卿,无论最后结局如何,我都会坚定地站在你身侧。我知道你不愿事事依靠别人,但有些事,一个人是无法抗住的。那一刻,我希望卿卿脑海中第一想到的人,能是我。”
“至少,我希望卿卿能给我一个机会,一个在卿卿真的真的无力回天时,让我能陪在卿卿身侧,帮你一起抵住断壁残垣的机会。”
容玉珏真的不求多,他知道凭借他这样的残废之人,没有办法同裴逢序那样,毫无顾忌地挡在她身前。
所以,他只求这样一个机会,就足够了。
但幸运的是,她的鸾枝足够强大,也足够勇敢。
宋鸾枝要的不是能顶替她位置,将她护在身下使其毫发无伤的人,她所需要的,是能与她并肩作战、同行相伴的人。
容玉珏抬眼看她,那双深邃柔和瞳眸噙着些微的光华,竟比冬日阳光还要亮眼。
“容玉珏,谢谢你。”
容玉珏松开了她的手,与她站在一侧,共赏这暴雨之下,乱中有序的雨景。
就像是真的如他所愿,成为与她并肩的人。
此刻在容玉珏心中,对宋鸾枝不只是那,因为她对待自己与其他人不同所产生的好感,更多的,是尊重、是敬佩。
烟雨寂寥,黑云压城,满街灯火长明。
众人聚在屋内,暖炉烘的人脸微红,一片温和。
“今日时辰也不早了,我和汝善便先回府了,今夜叨扰二位许久,请二位见谅。”
宋鸾枝接过容玉珏递来的油纸伞,与宋汝善站在院门口,不卑不亢的开口道。
“卿卿不必如此多礼,夜已深,回去便早些歇息吧。”
随着院门的关闭,宋鸾枝正挽着宋汝善的手欲起步进院。
谁曾想,泥泞的长街上,昏暗的灯光随风摇曳翻涌着,剧烈的火光竟映照出一人忽隐忽现的轮廓。
青雨之下,桥头之上,一人孤立,油纸伞依旧高高的撑着,那人衣衫浸湿,发丝凌乱,好似那早已经风雨渗透而产生裂隙的石像。
“阿姐,那人是裴二少吗?”
宋汝善轻扯了扯宋鸾枝的衣袖,但此刻她已经听不见任何话语,只是怔怔的望着那人的身影,心中泛起浓浓的苦涩与愧疚。
过了好半晌,她才嘶哑着声,缓缓开口:“汝善,你先回府,我去看看他。”
街道到桥头的距离并不远,但这一刻,双脚却似千斤重般,只能用尽全力,艰难抬起向前走着。每走一步,这风雨肆虐的愈发严重。
等到走至裴逢序面前,宋鸾枝整个人便再无力气,喉咙干涩到无法出声,只能静静地垂着眼帘,不敢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