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洛现在的心态远不如刚来异能世界时稳定,也可能是苍溟已经逐渐被她划进“说点心里话大概也没事”的分类了。
她硬撑着和他对视了半分钟就败下阵来,率先移开了目光。
未洛举手投降:“好吧,装了这些天没骗过你……我确实是怕今天出问题,也怕我自己出问题。很怕、特别怕。”
“来这儿之前我还特地回寒渊泡了会儿,噩梦做多了真的感觉草木皆兵。”
“在这待的,我都开始有点贪生怕死了。”她清清嗓子,把两侧鬓发全捋到耳后,用力拍了拍脸,想借此克服一些低迷的情绪。
——这句话很有问题,言下之意就是之前她并不“贪生怕死”。
未洛看了一圈周围确定附近没人,低声开口:“极阴的诞生,是为了管制其他阴灵。人类未洛的诞生,是为了管制极阴。”
“被打上危险标签的东西,向来会遭到忌惮,无人愿意接近。”
“而我想要合群,就必须把体内的危险二字活生生剥出,即使这两个字是深深刻在我骨血里的,是我的一部分构成物。”
考虑给我留块骨头?
“可你根本不……”苍溟没想到她愿意说这些,瞬间直起了身子尝试着去看她的脸,可未洛显然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表情,直接背过了身。
未洛给人的印象向来是灿烂自由,可她身上隐形的锁链却是最重的,天地门的篇章里,她其实是最不自由的那个。
被迫与世界存亡捆绑的人是她。
亲手撕扯着自己经历钻心剜骨的蜕变,很疼很疼,简直像把身体内里的血肉全部取出再换成新的一样。
可她需要变得无害,变得正常,变得对人类的安危没有任何威胁。
未洛看着远处飞掠过的海鸟,没给苍溟说话的机会:“在我梦里,月说对了一句话,我干这些事的目的里,藏了一份讨好,我自己都没察觉。”
“可只有这样,极阴才能被接纳,才能不被骂是个异类,才能光明正大地站在阳光下。”
再者,她受过谩骂、满身流言蜚语,所以不想看别人受到不该有的唾弃。她身不由己,所以不想看别人身不由己。
“……”听到这里,苍溟知道未洛究竟在紧张什么了。
极阴的诞生就是一场绑架,极阴被“未洛”亲自装进规整逼仄的标尺中高高举起,哪天有需要了再扔下来。
然后告诉她,如果想证明自己是个好人的话就去拯救大家。你可是一心向善的极阴,肯定有这个能力。
“之前并不贪生怕死”的意思就是,如果哪天走到了需要极阴出手,而非未洛存活的局面,她也是无所谓的。
她从未把自己当作“未洛”过,她唯一的名字,是极阴。
而她之所以紧张,一方面是害怕像梦里那样失控。一方面是因为察觉自己好像不再那么无谓任何。
她开始不想用拼命救人来证明自己的立场,明明是好的转变,她却实在恐惧会因此再次被打回“危险的怪物”。
可希望她活下去,并且活得开开心心的人其实有那么多。
“苍溟,我压力好大,我真怕今晚出差错。”未洛的话音里带着平静的绝望感。
她像是在以旁观者的角度剖析自己:“我想找个箱子把自己装起来,扔进海里,就让极阴变成传说。”
苍溟下意识看了一眼黑蓝色的海面:“可承担这些压力不是你的义务,就像……”
“…我习惯把自己放在应该主动保护别人的那个位置了。”未洛抬手摸了一下脸,依旧不让他把话说完。
她稍微切换了话题:“前几天被你拿傀儡护了一下,今天被温子落和你挡在后边,我差点哭出来,我也挺好笑的。”
“当时有种‘啊原来我能躲别人后边吗、原来被在意是这种感觉吗’的恍惚,哇我真好骗,像坚定跟着反派跑的赔钱女主。”
“怪不得被柳灵伤出阴影——啊柳灵你肯定不认识算了当我没说,也不是说你俩是反派啊,你俩是我救命恩人……”
未洛开始跑火车式碎嘴了,大概是觉得刚刚的情绪太过于沉重,想打个补丁挽救一下。
她不肯回头,于是苍溟便站起身走到她身前,然后蹲下来和她平视,像他们误回修真界那天路灯下的场景一样。
苍溟看着她:“不要轻视自己,真心实意喜欢你的人明明有很多,你并不是做什么有恩于别人、有恩于世界的事才能得到认可。”
“结局未定,可能性有无数种,你不需要一个人承担所有伤害,可以往后躲。”
“……”这话实在太耳熟,自己说过的话砸自己身上了。未洛微不可察地蹙眉往后缩了一下,“那要是你十四岁那年我没救你呢?”
苍溟答得很快:“我要是死了正好当鬼做你小弟,要是侥幸活着那接下来四年还有时空乱流。”
未洛:“…那要是没有时空乱流?”
苍溟挑眉:“那我们意念a班见……不,入学考试估计就对上了,然后不打不相识。”
“…………那要是没有穿越?”未洛不死心地想听到一个负面答案。
苍溟像模像样地摸着下巴:“那不就没有月和天地门灾难了?两个世界各自安好,也算皆大欢喜。”
…他算是在哄她吗?
未洛看着面前这个神情几乎称得上是温柔的人,突然一股无名火给自己气笑了,伸手去捶他:“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个无赖——”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无赖也传染。”苍溟抬手挡住她的拳头,安慰似的轻捏了两下才放开,“心情好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