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这张克久听着,忙笑道:
“晚生也是瞧着他资质好,又这般用功,想着耽误了他,倒是可惜了——前一阵已是混着教了些经义,又命他依着古文,做了两篇文章,竟都好。
因此,晚生过来拜见老大人,是想着后头就正经教《诗经》《春秋》,倒也不敢说教得了,只将粗浅义理说一说罢了。若都使得的,还须老大人另请深知经义的老塾师来,竟还妥当些。”
贾政听了,倒有些犹豫,但到了最后,却还是道:“这四书五经,原是第一等要紧的学问,早些教导也是好事。不过瑞哥他虽天分高,这根底却要打得牢固才是。再有,你教导用心,两厢里和睦,何必急于求去?只管安生教他才好。至如另外请老塾师的事,待他举业了再定也是不迟。”
张克久原是担心瑞哥这么个资质,主人家心急,便特特过来表白表白的,贾政这话正合了心意,就只略作推辞,就含笑告退了。
唯有贾政送走了人,自家也不做旁事,先将那瑞哥的文章再四斟酌,而后站起身背着双手,他竟就在书房里慢慢踱起步来。
瑞哥的进益,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不免又引得他留意自家儿孙的课业。然而不想倒还罢了,细想来,他自己先就叹息起来。
珠儿已是过世,再好也不过徒留嗟叹。下面的宝玉,原是个顽劣不喜读书的,又好结交下流,原该狠狠教训一番,无奈老母宠溺过度,他也不能严加管教。至如贾环,欸,竟更不能提了,幸而现今严加管束,或许还能有个万一的想头。再往下,竟只有兰小子,虽说习文练武还算勤勉,但也不能十分瞧出他的好歹来。
且近来与上司同僚言语,自己倒似也有些活动的意思。要有个外放什么的,只这些个不成席的东西,没个管教如何是好?
贾政斟酌再三,到底定了心思:这月余光景,必得与宝玉、兰儿各寻一个塾师来。现今瞧着,还是单独教导为上。横竖自家也不短这三四个人的花用。
他这厢下定决心,那边李纨拉着贾兰的手,悄声问道:“那瑞哥的西席张先生,果真这么说的?”
“是。孩儿依着母亲的话,问了两句,又说了里头的事。”贾兰道:“那张先生听了后,便说要与拜见老爷。后头怎么样,孩儿就不知道了。”
李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笑着道:“后头你就不必担心了。老爷自然心里有数的。你只管好生读书温习,后头指不定哪一天,老爷就要问你的书呢。”
贾兰倒犹豫了一下,问道:“母亲是说,老爷也似瑞哥那样儿,单独与我请个西席来?”
“多半会的。”李纨拍了拍他的手,道:“那族学里越发不堪,也没个进益,现今另外请一个先生来独个教导你,才是正理。”
贾兰默默点头,原想说些什么,瞧着李纨唇角含笑,满眼都是慈爱,他动了动唇角,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李纨却没留意他的神色,只双手合十念了一声菩萨保佑,便道:“只盼着你多多进益,也像你父亲那样早些科考举业,后头再为官一方就好了。也不辜负为娘这一番苦心。”
贾兰道:“母亲放心,孩儿心里明白的,自然会好好读书上进。”
李纨心中宽慰,伸手搂住了贾兰,摩挲了一番,才推着他去里头读书:“去吧。”贾兰点头应了,进去读书不提。
这边李纨见他到了里头,口里不敢说,心里却不免又念了一声佛:这事已是有七八成了,唯一可虑的是宝玉那里。他性子倒是个好的,只不爱读书,不知道这里头的要紧,偏偏老太太又疼他。兰儿又是个小辈,总漫不过他去……
她这么想着,那头赵姨娘却正破口大骂:“我就知道,那一起小娼妇养的杂种,从不肯让我们娘儿两好过!要不是他们打发人作践,环哥儿怎么会逃出去,还撞见这样的事?现没凭没据的,都敢把污水泼到环儿头上!”
钱槐又惊又怕,却拦不住赵姨娘,不由气得跺脚:“我的天爷!姑妈你浑说什么?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
他拦了又拦,只差没拿了东西堵嘴,赵姨娘才为着隔墙有耳这么个理,悻悻然丢开那话头,扭着脸道:“环儿当真是这么说的?那些媳妇子老婆子能值什么用?不过闲磕牙似的,知道些消息罢了。”
钱槐忙道:“姑妈,难道我还能骗你不成?就是骗,我骗这些又有什么用处?当真是哥儿这么告诉我的,说着他有用,让您多说几个。”
赵姨娘这才作罢,扭身往椅子上一坐,伸手拿了冷茶吃了两口,觉得嗓子眼舒服了些,才细细想了想旧日相熟的那些仆妇,一五一十告诉了钱槐。
钱槐原也是贾府的旧人,年纪又轻,自然记得牢靠,待赵姨娘说完,他自家又复述了一回,见着没差错,就要紧着回去。
谁知赵姨娘却一把拦住了他,也不说话,好半日过去,她才低低问出一句话来:“环哥儿,可当真没做什么吧?”
风动
钱槐唬得脸上的肉都是跳了一跳,忙攥紧了赵姨娘的手,扭着她往里头藏了藏,才暗暗咬牙道:“姨娘真是糊涂了不成?没得说这些话来!这是能浑说混问的?”
他这么个样子,赵姨娘一瞧心里就有数了,忙道:“好了,我不过说一句话,你就这样儿,哪里是成大事的?后头哪个诈一诈你,岂不全露了馅?再说,你也不瞧瞧他是谁肚子里爬出去的,凭是什么事,我不帮他,还帮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