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旧日她禀告林如海,说宝黛之情,他为人父母的,必是有些施为的。多半在后面与贾母、贾政书信里,提了这一件婚事。可现今全无半点消息,也着实可虑。
毕竟在这个时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八个字才是正经的道理。宝黛的木石前盟,虽然依照各方面的暗示来说,必是能成就的,宝钗哪怕没有续弦之名,也有续弦之实。但是身在局中,她怎么都要为黛玉多多筹划才好。
正自想着,外头忽而一阵脚步响动,她抬眼看去,却是瑞哥回来了。
“哥儿回来了。今日怎么样?”紫鹃忙起身相迎,见松枝也从屋中出来,悄没声儿地打点瑞哥,不免暗暗一叹:这松枝儿虽说忠心,却着实安静寡言。这么个日子,也不见她出去散一散。从这一点算来,主仆两人倒是十分肖似。
瑞哥脆生生唤了一句紫鹃姐姐,又问黛玉:“姐姐哪儿去了?”紫鹃说了缘故,又问今日功课如何,见他说得整齐干脆,心里更是欢喜,笑着道:“今日做了新鲜花糕儿,又有莲子羹,都是你素日爱的。”
那瑞哥虽然年少老成,到底还是个孩子,听了后十分欢喜,忙回屋收拾盥洗了一回,就匆匆出来吃点心。这一来,他不免瞧见那边搁着的匣子,那眼睛多瞧了两眼:“这是什么?”
紫鹃忙解释了一回,又道:“我也糊涂了,倒忘了这个还搁在这里。”说着,她将匣子打开,取出里头的宫扇、香珠收起来,再将匣子一合,推给松枝:“这是娘娘赏给哥儿的端午节礼。”
那瑞哥心思细密,素知紫鹃行事周全稳妥,一应东西进出都要入账本的人,如何会忘了这个?又想着进来的时候,她正垂头沉思,多有愁色,不由问道:“这节礼,可有什么异常?”
“这……”紫鹃看着瑞哥目光清亮,静静凝视着自己,竟将旧日一点孩儿气都收了起来,真个小大人一样,不由呼吸一窒,心里犹豫起来。
瑞哥见了,立时紧逼一步:“可是有关姐姐的?”
“这倒也不是。”紫鹃立时辩驳了一句,停了半晌,才将元春赏赐各人的东西说了出来。
瑞哥一听宝钗并宝玉两人一样,双目就泛起一层冷光:
他虽年幼,但自幼的经历,使他深知人情世故四个字。哪怕不能体味,他也是知道黛玉待宝玉,与旁人决然不同,且旧日里,他在各色人口中都听过两人婚嫁结姻的话。偏偏现今元春赏赐,又是这样……怪道紫鹃姐姐发愁,又不好细说。这样的事,自然不能随意张口的,损了名声,但也不能听凭他们欺负了姐姐!
想到此处,瑞哥神色肃然,正经与紫鹃道:“这有什么可愁的?还是姐姐用得着那凤尾罗,芙蓉簟?真个如此,再是稀罕难得,我必也要寻得来——我们家,再没有使姐姐委屈的道理!”
“什么委屈?倒提着我来?”不等紫鹃说话,黛玉就走了进来,她恰听见最后一句,自然开口问两句。紫鹃看一眼瑞哥,便将事儿说来。
黛玉聪敏心细,一听就明,还不及体味这一番扶持的情谊,先就涨红了脸,略有一点儿躲闪着道:“一点东西,有也罢,没也罢。哪里值当你们说这个,旁人听见了,反觉得我们轻狂呢。”口里这么说着,她却拉住了瑞哥的手,轻轻拍了拍:“你的心意,我是知道的。”
这一番言语举动,紫鹃看在眼里,不由溜一眼瑞哥。那边瑞哥也正拿眼睛往她这边一溜儿。当下四目相对,虽是于这节礼一事多有疑虑,可心里却都轻轻笑了起来。
所定
然而,待瑞哥回屋后,黛玉神色间便多了几缕忧愁:
元春端午节礼这一件事,瑞哥都想得到的,她如何不知这里着实有些深意——自己虽有刻骨铭心之言,但府中纷纷扬扬的金玉之说,宝玉那边又素来与人亲厚……自己这一腔心意,也不知是个什么结果。
思来想去,她心中更觉无味,只长叹一声,转身便要往卧室里去。紫鹃打量她神色,心里也猜度出两三分,忙取了今日嘱咐雪雁所做小粽子香包,递给黛玉:“姑娘瞧瞧,这香包可好?”
黛玉接过瞧了两眼,因它做得小巧玲珑,现今临近端午着实应景,也移了一点心神,把玩两下,就问道:“这个倒也新鲜有趣,我竟没见过的。”
“姑娘要觉得好,我们索性多做些,也送几个给二姑娘、宝二爷他们顽。”紫鹃笑着点一点那香包:“这里里头塞些香料香草,或是五毒的辟邪的东西,都是好的。”
“也好。”黛玉问了几句如何做的,又用了多少时日,听说一个时辰好做二三十个,便道:“这也不算繁杂,让雪雁教一教他们,先做几串儿来,头一件,还是老太太、太太并大太太三处,宝玉他们略迟一点儿,倒也罢了。”
紫鹃答应了,又寻了几件小事,或问或商量的,到底让黛玉转移了些注意力,好歹安生睡了一夜。及等翌日,她起身梳洗罢了,宝玉那边的丫鬟紫绡忽而过来:“姑娘,我们二爷打发我过来,说着昨日得了些东西,姑娘瞧瞧有甚么喜欢的,只管留下。”
口里说着,她就把匣子递了过去。
紫鹃接过来放在案上,又揭开盖子,黛玉往里面一瞧,立时看出这是昨日端午节礼,分明心中微定,却只笑道:“原是这些,我昨儿也得了,且用不着这些,让你们二爷留着罢。”
那边紫鹃听了,便将匣子一合,重递还了过去。这样的随常小事,紫绡也没放在心上,答应一声,就拿着东西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