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想一想,也自点头。
一时又有贾母那边使琥珀送钱过来,两人搁下话头,笑着迎上来,又倒茶,又命她坐着,只唤小丫鬟将钱收了,便问几句闲话。谁知琥珀瞧着左右无人,却悄悄道:“姑娘,紫鹃,宝玉房里李嬷嬷又闹了起来呢。”
说着,她便将自己从宝玉房前路过,听到里头吵嚷,就在窗下停了细听的事说了一回,末了还冷笑道:“亏她还有脸提茜雪,仗着自己奶过爷们,也不知兴成什么模样。一碗茶,一碗酥酪都立要抢了去。这一般也是吃过见过的,何必着?依着我看来,这样的东西纵得了,尝着也没趣儿。”
黛玉虽不喜李嬷嬷,想着她是宝玉奶母,又在人后,倒也不说什么,只道:“这哪是为了一点吃食,不过排揎人罢了。”紫鹃也点头,应道:“她虽是告老解了事的,一时半日的心里也挂着的。现今袭人家去了,她都这么个模样儿,明儿回来,必要再吵嚷的。”
琥珀听了,却是眼珠子一转,因道:“明儿她真个会来?”
“你想着甚么?”紫鹃有些疑惑地看向琥珀:“这来与不来的,又能怎么着?”
“这你别管,我心里有数的。要做什么,明儿你就知道了。”琥珀笑着用指头儿敲了敲桌案,又再三追问。紫鹃只觉这话不好,便不肯应承,反又劝了几句。
琥珀嘻嘻笑着应了。
排揎
一时她去了,黛玉与紫鹃对视一眼,也只得作罢:“她是个明白人,也做不得什么破了规矩的事。那李嬷嬷又已是解了事的,顶天儿吵嚷一回,也就罢了。”
却不知琥珀回去,抽了个没人的空挡,就将宝玉房中的事说与贾母,又道:“老太太也知道的,那袭人是个省事的,原这样的口角小事,大大小小的总没个断的,说也无趣。只我听李嬷嬷的言语,倒似还要吵嚷。这有的没的,常这么着,也不是个法子。旁的不提,宝玉素来是个重情的,一头是奶妈妈,一头是您给的丫鬟,偏了哪个也不好,要多说了反倒没脸呢。”
贾母世情上经历过的,素知那些奶娘的脾性,如今又干系到了宝玉,且茜雪被逐,原是她的话,不免也有些着恼,因道:“这两日你打发人瞧着些,果真如此,我自有话说。”
琥珀忙垂头应了。
是日袭人回来,虽则有李嬷嬷拿了酥酪一件,她也拿话遮掩了去,将小事化去,又寻了由头,劝谏宝玉百事检点,不要任情,面上总要做出个样子来等话。由此絮絮说到三更,各自睡下,不成想,翌日她便觉身子沉重,头疼目胀的,百般挣扎着起不来。
宝玉忙回了贾母,与她请了大夫看视,幸而只是偶感风寒,吃两剂药便可。当时就开方取药,命人煎好,与她服下去,又盖被渥汗。
宝玉一则唯恐惊动她,一则黛玉离着极近,又挂心她午睡久了,走了眠。谁知过去了,紫鹃正要唤黛玉起身,见他来了,便笑道:“又来一个。”
黛玉也撑不住笑了,推被起身,又笑道:“罢罢罢,有你们两个,我若再睡下去,只怕梦里也不安生呢。”说着,又命紫鹃与她盥洗,宝玉坐在一边,顺手将个小小的白玉盒子打开,瞧着里头玫瑰膏子似的口脂减了去了大半,因道:“妹妹这胭脂也将用尽了,赶明儿我与你再做些。现今有个新法子,必是能比这个好的。”
口里说着,他不觉就用簪子挑起一点儿,黛玉从镜中看着,不由一笑,扭过身点一点他左边腮子上,因道:“再是个好的,也不用带出来。瞧瞧这是什么?这事儿做也做了,还带出幌子来。等会子舅舅若看见了,又怎么说?且又有别人,也不知里头的事,只当新奇事儿,说来说去,吹到舅舅耳朵里,也是一场气。”
宝玉瞧了瞧,也自笑了:“今儿淘漉胭脂膏子,谁知噌了一点儿。”说着放下那盒子,又寻帕子。那边黛玉已是抽了自己的帕子,与他揩拭了。
紫鹃虽立在黛玉身后,两人一举一动却混似没她似的。
待得梳头盥洗罢了,黛玉又因身子酸软,便唤了宝玉一起卧在那里说笑。一时争,一时好,一时打闹两句,一时又凑到一处说话,说一回暖香冷香,又说一回耗子偷果品的笑话,真个嬉笑顽闹。
紫鹃看在眼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了。似这么一对漂亮干净的小儿女,打打闹闹的,谁个不喜欢,谁个没有你们就在一起的念头?可想想后面可能有的乱世,必然有的贾府末路,那一点风花雪月,那一点小儿女的美好,实也有些风吹雨打去的叹息。
更可恨,她自己也做不得什么。这一对青梅竹马,又一见钟情的,能做的实在不多,说得过了,做得过了,只怕现在虽还盛世繁华,自己反要被打出去。现成的例子,前面有茜雪,后面还有晴雯那一杆子人呢。
而在这五味纷杂间,宝钗走了进来,听着说典故两字,故意笑道:“谁说典故呢?我也听听。”
黛玉两人忙起身相让,又命茶果,道:“还有谁?饶他骂了人,还说是典故。”宝钗拿着帕子掩住笑,却将前儿绿蜡一事说出打趣。三人赶在一处,说说笑笑,正是有意思的时候,忽听见宝玉房中一片吵嚷,忙侧耳细听了听。
里头黛玉耳朵尖儿,一会就听清了,不由看了紫鹃一眼,才道:“这是李嬷嬷与袭人叫嚷呢。昨儿我就听过两声,原说不打紧,没得今日又来,可见她真个老背晦了。”
宝玉忙要赶回去,宝钗却一把拉住,劝道:“你别和你妈妈吵才是,她老糊涂了,且让一步为好。”宝玉说声知道了,就要过去。谁知才出了门,就瞧见贾母不知怎么的,竟拄着拐杖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