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伸出双掌轻轻一推,喝声“去吧”,“梯子”像是听得懂人言,平平掠过二人身畔,稳稳倚靠在山壁上,便似是千百年来一直立在那里般自然,晶莹透明,煞是好看。
程霍二人面面相觑,难以置信世上有这样神奇的功夫。
面对二人的惊诧,老人脸上全无得色,便似刚刚做的不过是吃饭喝水一样平常的事。他走到梯子前面,招招手,道:“来来,你们二人各自选个梯子,使出‘青云梯’,上去一回试试看。”
到了这个地步,程逸岸对老人武学修为心悦诚服,对于他一眼看出方才霍昭黎使的是“青云梯”,也并不惊讶。
但即使如此,不信霍昭黎的轻功好过自己,这一点却并未改变。
就算毒飞廉轻功独步武林只是过誉,胜过个半吊子的自信,他却还有。
“昭黎,你去那边。”他说着,信步走向左边的冰梯。
二人站定,对视一眼,便极有默契地同时间向上飞蹿。
程逸岸到了梯顶后,有心显示功力,又踩着自创的凌空乱石步,翩然下落。
他在地面上站定时,霍昭黎才刚到梯顶,之后便直直飞下。
“大哥,我输了。”他说得自然之至,甚且有点高兴的意思。
程逸岸浸淫“青云梯”十多寒暑,自是看得出来他并非有意相让,只觉自己赢得理所当然。正要宽慰霍昭黎几句,却听老人道:“不对。小兄弟你赢了。”
程霍二人皆大感荒谬。
“你这话怎么讲?”若不是他方才奇技惊人,让程逸岸起了几分敬畏之心,他一条毒舌早就猛烈讥讽过去。
老人摇头晃脑地道:“‘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这你自然是知道的?”
霍昭黎茫然不解,程逸岸不耐烦地啧了声:“我自然知道,什么时候了你竟来拽文?”
老人道:“一般轻功都以足不沾地,雪泥鸿爪为至高境界。这‘青云梯’却不同——既然是穿着木屐登山,山径上的杂草碎石,怎能不踩到?”
程逸岸心中一动,看向那冰梯。此时仍在落雪,两架梯子的横档上,皆积了层薄薄的白色。他方才登的那座梯子,每隔七档有一个淡淡鞋印;霍昭黎的那架梯子,却是每一档上都有鞋印,但是每一个都比他浅。
老人也随他的目光一齐看梯子,继续道:“‘青云梯’的精义,本不在一时行走快速,而在兼程持久。你几乎足不沾地,每七格方借一次力,用的是平常的‘掠’字诀,短短三丈自然能飞速走完;他每格皆微微借力,用的是‘青云梯’独有的‘登’字诀,初时较慢,但若是百丈山崖,他要上得顶峰去,却比你容易许多。”
“可是,轻功的心法是师父教我,我再教他的……”
霍昭黎看得出他眼神中微微的慌乱,忍不住走上前握住他手,“大哥,我——”
程逸岸反手抓住他,急促地问:“你是不是早从别处学过这套功夫?是不是?”他才学不过几个月,却比自己花了十多年心血更加出色,叫他如何能接受?
“我、我当然没有啊!”
程逸岸颓然放开手,脸色灰败。
霍昭黎求救似的看向老人,盼他说些什么宽慰。
老人却反而问他:“小兄弟,他教你的时候并未告诉说,每一步皆要蓄力,是不是?”
霍昭黎赶忙点头,“是我自己觉得这样更省力,偷了个懒,才变成那个样子的——老伯,你是不是弄错了,大哥那样的步法才是正确的吧?”
老人笑着摇摇头,对程逸岸道:“不是我弄错,也不是你弄错。这门‘青云梯’,虽是轻功,却非有深厚内力做根基不可。这位小兄弟内力雄厚,才能自然而然地用上‘登’字诀。旁人就算明白其中诀窍,想要做到一步一顿,真气也无法运转自如。大约以令师自己内力,并不足以领悟到‘青云梯’的真谛,因此没能传正确法门给你。你不必太往心里去。”
程逸岸冷哼一声,道:“我与他是兄弟,只要有一个人做得到便好,我本就没往心里去。你不必来挑拨离间我二人关系!”
老人但笑不语。
这天夜里,三人仍旧在洞中铺上毡毯,席地而睡。
眯眼看着瘦削的身影走出洞外,老人避开火堆,卷着棉被挪到霍昭黎身旁,用手肘撞撞他,轻声道:“小兄弟,你大哥出去了。”他对霍昭黎甚有好感,说话时便也不把江湖那一套话挂在嘴边,直如平日家人相处。
“嗯。”霍昭黎的声音十分清醒。
“三更半夜,外头又冷,他去做什么?”
霍昭黎怨怼地看老人一眼,道:“老伯你说什么大哥轻功不如我,他嘴上不说,心里一定不快活,现在多半去试试看能不能做到什么一步一顿了。”
老人嘿嘿一笑,“他这样别扭,你傻乎乎的,倒能看得懂他——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霍昭黎不知道为什么脸颊一热,道:“不是的。今年夏天刚认识。”
老人“啊”了一声,似乎有些惊讶,“那你是不是常常被他欺负?”
霍昭黎愕然,道:“怎么你们都说他欺负我?”
老人有些夸张地做出佩服的样子,道:“原来你自己不这样觉得。”那年轻人的性子,在江湖上怕也是个嚣张得很的混世魔王,霍昭黎跟着他,必然只有被牵着鼻子走的份。
霍昭黎垂下眼,轻轻地道:“你不知道,大哥其实是……很好的人。”
老人敷衍地应了声“是吗”,心中大大不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