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通眯着眼睛看了柳莺,“某家东家少爷是个道士,你晓得他自是不同凡俗,又问这些作甚。东家小姐身份金贵,你若想知晓他们身份,也不该来问某家。某家是侍卫,需得恪守职责,守口如瓶。”
柳莺见从季通这里问不出什么底细,讪笑一声退去。
她准备去后院见见自家黑牛。正往绕路往后院走,杨暮客从正门出来,快走两步拦住了柳莺。
“柳大娘,等下贫道。”
柳莺瞪大了眼珠,胸口起伏。她缓了口气,咬牙切齿地问,“不知道道长有何事要问奴家?”
“柳大娘……”
“道长!奴家名叫柳莺,您直呼姓名便是。便是年纪大了,您风华正茂,也可唤奴家一声柳姨娘。”
杨暮客是个听劝的,“好的,柳姨娘。”
季通远远瞥了眼。这个柳莺不是一般女子。若是孤女子在这原野上独居,见到旅人车马不可能如此安定。小道士的本事他是知道的,所以也不怕这女子心怀鬼胎。只是季通更好奇,这女子如此胆大的底气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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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空旷,说话声可以被风吹走很远。季通立着耳朵去听。玉香虽然耳不明,但也比凡人好得多,自然也能听见。唯有屋内化作凡人的小楼听不见。
“家姐吩咐贫道,问柳姨娘可愿入世重新做人……”
柳莺沉默许久。灯红柳绿久不相见,每每夜幕降临孤枕难眠之时。她也曾怀念。但她已经没有勇气重新入世生活了,也许这样孤独终老是最好的结局。
柳莺说道,“人间没有奴家的容身之地,那么在人间与在荒野有什么分别呢?”
“容贫道放肆问柳姨娘,你可还对过往心有挂碍?”
柳莺再看那小道士,此时夕阳下一身出尘之意,端得仙风道骨。若是早个四十年,她定然动心。她噗嗤笑了,“道长问得是什么过往?若是伤心失意之事,奴家不敢回想。奴家这一生敢回想的事情太少了。”
“贫道问的便是伤心失意之事。”
柳莺沉默了。
二人来到了牛棚前。那黑牛盯着杨暮客,视线不敢移开。醒了二魂三魄的杨暮客一身道韵,对这野修的妖精有天然的压制。
“你问我家主人旧事作甚。我家主人既然在此地活得好好的,便不愿回去。你这道士多管闲事。”黑牛虽然畏惧杨暮客,但忠心耿耿,出言顶撞。
杨暮客冷眼看着牛妖,“贫道未问你话,休得开口。”
黑牛鼻孔张开,瞪大了眼珠。再不敢出一声。
柳莺苦笑一声,“道长莫要为难大黑。”
杨暮客再看柳莺,直抒胸臆,“贫道给你个盼头。你若有冤,那便说出来。贫道可以替你伸冤。贫道修行便是行功德之事,路过此地遇着你,便是缘分。”
柳莺抿嘴,久久才说,“奴家身上冤情微不足道,时过境迁,落到这般田地亦非一朝一夕,实乃一步错,步步错。奴家都不知谁才是冤头债主。若道长有心帮衬奴家一把,就帮帮这黑牛吧。它守护奴家,本该是个纵情山野的妖精,却落到如今这般地步。奴家才是那害人的源头。”
杨暮客皱眉,“你是人,但如今离群索居,在这苍莽之中又可曾活得像人?”
柳莺怅然道,“道长口中的人……奴家不配……道长又怎知奴家如今自食其力活得不像人呢?”
杨暮客有些窝火,怎地好心别个却不领情。哼了一声,“你若是个多情女,却也不该移情到这妖精身上。”
柳莺听着这话身子一颤,眼泪好似断了线的珠儿。呼,她呼出一口气,斜眼瞧着杨暮客,“道长不是问奴家可曾有冤么?自是有的。就怕道长管不得。”
小楼趴在后门耳朵贴在木门上,后院的话也能听得真切。
“贫道虽无通天之能,但人道规章之内,自会使劲浑身解数为人鸣不平。”
“道长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柳姨娘尽管说,贫道自会分辨。”
“好。”
柳莺两只手捏在一起,轻轻颤抖着。
“奴家本是大罗皇朝之人。罗朝地大,骨江如脊,贯通南北。诸多皇朝,唯我罗朝皮肉买卖合法治理。奴家不幸,生在那船舫之上。自小被灌授技艺,以色娱人。十二便船中唱演,十六梳头舫中迎客。不知多少贵人帐中甜言蜜语,说要帮奴家脱了贱籍,却皆走得无影无踪。那年奴家二十四岁,舫中嫌弃奴家容颜不再,欲消了奴家的神女之名,让奴家与那些矮船里的娼妇一样。奴家心急,听信了一个名叫陆威的鬼话,嫁他做妾。陆威家道中落,又将奴家卖与一个叫冬廉的男人。冬廉一日宴请李亚,又将奴家赠与李亚。兜兜转转,奴家最后被卖往西耀灵州的昭通国,说那昭通国乾王要日日娶新妇。奴家受够了,趁夜逃离了车队……罗朝与奴家有仇!诸多皇朝,唯有罗朝皮肉买卖合法。我等女子但凡是个贱籍皆是不得善终。敢问道长,可否整治?”
“贫道未曾去过罗朝,当下不予评价。”
“江女神教与奴家有仇!敢问道长可否整治?”
“慢!你说神教?”
“是。”
“既是神道之事,贫道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