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晚宴与那午时宴席又有不同。
阴魂都出来了,妖精也醒身,这妖国好不热闹。
杨暮客半路诵读的经文犹有余音,不少化形成功的妖精入定打坐体悟。在路旁,在树下,在田埂,席地洒脱而坐,没什么规矩。
那些个没化形的更是感受良多,它们不曾听过这样的经文。欲要化形吃不到人肉,只能耗时观想国主等大妖所化人形。这经文省去了它们许多功夫。
一行人进了官邸,牛扩大手一翻,天地倒转,他们竟然到了阴间的府邸。这府邸并非按阴宅规矩布置,与那阳间王宫差不得多少。走过几道宫墙,来到了一处庭院,院中已经备好流水席。
侍女莺莺燕燕,端着瓜果酒水布置着。
鸩禾冷着脸走到主桌,四下打望。哼了声便坐下,也不曾招呼。虞双站在宴席中央,从大袖中抖出手,抱在一起左右拜拜,而后言说几句贺词。无非就是喜迎贵客之类的话。
此时客座上座坐得是薛植,杨暮客被虞双安排在了边上一桌。
对此杨暮客没什么意外的,这并非是鸩禾授意,而是虞双安排。眼下的事情是扶礼观与他们妖国之间的事务,作为外人杨暮客能参与进来已经说明身份重要。
晚宴有女妖出来歌舞助兴,一直冷面少言的李甘也引经据典。此时杨暮客才瞧出来这其中最有见识的竟然是这个大鬼。
大鬼说明了国中妖精的概况,无非就是缺少资源,没有真经。以后要多依仗扶礼观的照料。说完这些还提了一嘴方才小道士所念诵的经文乃是真言……
听到这杨暮客呵呵一笑,他随口一念,并非传道,不以观想法配合,不动念头,就算这些妖精记下了文字,也不得其意。跟听不同语言的音乐似得,或许情感有所传达,但具体意思不明其意。
酒过三巡,薛植竟然将一份契书递与虞双。说此书乃是其师傅准备好的,虞双身为此方天地原生妖修,虽入了净宗,却也不曾作祟。待日后脱得藩篱,可去扶礼观修持道法。
杨暮客正吃着灵食,暗道一声扶礼观当家的高明。好一招一桃杀三士。这些个妖精镇守大阵,独给了虞双一份契书,虽合理,却不合情。
鸩禾终于笑了,端起酒杯,“不知大可道长是何宗门高足?”
杨暮客倒不曾料想这国主竟借他的名头转移话题,放下筷子,“家师不许贫道张扬。”
鸩禾却紧追不放,“孤看得出道长所修功法与太一高门颇有相似之处。”
杨暮客思量其言,只还他,“国主说错了话,怕是要惹了口业。”
鸩禾先是辩解,“孤只是好奇,何来口业之说?”而后他视线缓缓挪到薛植身上,“行走对道长恭敬万分,怕是道长身份高贵。”
薛植知晓这小道士根底,他不明白这鸩禾执意得罪这高门子弟作甚。但他是万万不敢得罪杨暮客的,遂开口替杨暮客辩解,“大可道长修行当下,身体力行,从未依仗身份行便宜之事。实属难得……”
鸩禾听得出薛植知其根底却不言说,想问个明白。他却不料这薛植竟然反客为主,安排了宴席之事。
薛植起身,高呼一声,“请虞双法士入场。”
虞双笑眯眯地瞥了一眼鸩禾,迈莲步走到宴会中央。薛植也双手揣在袖子之中,随她之后。薛植待虞双站定后,手中灵炁挥洒,一时间宴会里灵韵缥缈。
他轻声言道,“虞双法士接了本观契书,诸位皆是见证。此物名叫定寿丹。”薛植手掌一翻一方木盒托于掌中。
他继续说着,“诸位困于阵法,因与天地灵炁隔绝。虽不入天地文书寿数计算,但自身命数经时而衰。此丹药乃是采周上国炁脉之灵,辅以诸多灵药炼制而成。此方天地之生灵佩于身上,无需吞服。只需日日观想嗅其风味,便可稳定重入世间后神魂不适之症。”
杨暮客听到这里立起了耳朵,原来这神魂与世间不合之症竟然还有丹药可医。他本就是这种病患,如今听了薛植的说法。这些净宗的修士被解开封印以后竟然也会患得相似的病症。
宴席上其余四个净宗妖精都流露出羡慕之色。虞双听完大惊不已,她何德何能受此大礼?
她赶忙欠身对薛植道,“小妖不敢收受此物。”
李甘眯着眼,心中琢磨薛植做法。身为国中大鬼,他自是知晓这女妖白日间与那小道士会面之事,也知晓这薛植是小道士招来的贵客。可这契书与丹药似乎早就备好。这扶礼观意欲何为?
枭兀则替姐姐高兴,又感慨自身命数。她非是这方天地妖精。只怕无有丹药可用。但又转而一想,待脱了藩篱后弄个定寿丹亦非难事。
牛扩哈哈一笑,看向鸩禾。“王上羡慕否?”
鸩禾摆摆手,“相处数千年,彼此如家人一般。孤自是替太宰高兴。”
薛植低语一句,外人也听不见。虞双愣了下,老实接过木盒。而后薛植留在宴席当中,虞双归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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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暮客细细琢磨这薛植行事章法,一切都好似朝着一个目的,但不留痕迹,自然而然。这薛植真是他请来的?莫不是人家早就在外头候着了?
薛植拿出一道符篆,置于空中。
“此符篆乃是正法教大能之士所制,可鉴心。诸位守护阵法有功,虽非是罪户,但出身不正。需得明心见性后再入修行。”
虞双笑得难看,枭兀不以为意。其余三人的脸色可就有趣多了。
李甘瞥着那主座之上的鸩禾竟有些嘲弄意味,牛扩则叹了口气。
身为邵阱国国主的鸩禾听完这话脸上不是怒色,而是露出了怯色。甚至还有悔意。
薛植继续说着,“如今翅撩海海主广纳贤士,愿给周上国国内修行有成者一个出路。我扶礼观也愿收客座居士。”
鸩禾听了薛植的话犹豫很久,问,“我邵阱国若成了扶礼观院下妖国,何如?”
薛植听了即刻答他,“一切如常,有行走接洽。不论是国主立神道治理阴阳,还是对人道开放。我扶礼观不做干预。”
鸩禾明显不满意如此答复,“我等可否改投道宗?甚至改修道法?”
李甘那嘲弄的意味越来越浓。甚至牛扩都合上了嘴巴,显得有些呆傻。
薛植指了指空中的符篆,“此篆乃是正法教大能嘱托我等安排于此,若国主能过得问心之篆。改修道宗并非难事。”
鸩禾望向那符篆,数千年的遭遇只要这一张符篆便可迎刃而解。可能吗?能如此简单吗?
李甘身为教谕本就是这些个妖精里最知理的,“道长立此篆,怕是将我等往绝路上逼啊。”
薛植转身认真瞧了瞧李甘,“这怕是最简单的法子了。”
李甘却叹息,“最简单之事亦是最难之事。我等否了过往种种,亦是否了我等苦守数千年之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