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弼道:“契丹此次发倾国之兵,治下各部族,俱都点集了兵马。据说,此时中京道以及临近幽州的地区,聚了三十余万大军。还有刺民为兵,又有近三十万。近六十万大军南来,前所未有。”
刘焕道:“去年在朔州,耶律洪基不是还带了四十万大军,与贾太尉战于马邑吗?此次所谓六十大军,又能够如何?只要妥善布置,他们也没有办法。”
富弼道:“如何能比?去年在朔州,耶律洪基的四十万大军,大多都是幽州的兵,真正能战的不过六七万人。今年可不同,契丹仅仅招集的部族骑兵,就有三十余万人,是去年五六倍之多。”
赵滋道:“两军作战,不能只看双方有多少兵马,要看有多少战力。去年朔州的四十万人,实际战力不足十万,其余不的过是算人头罢了。今年不同,依枢密院估计,全部加起来,契丹南下的应该有四十万战兵。依此算,哪怕是据险而守,朝廷也需二三十万人。河北路的驻军,只是刚够而已。”
杨文广道:“还不能够这样算。贾逵所部整训过后已经数年,转战万里,不是一般军队可比。现在河北路的驻军,大多都是刚刚整训,远不能相比。说起来,二三十万人还不能保得万全。”
众人一时不语,默默饮酒。贾逵能在朔州让耶律洪基无可奈何,一是据地利,二是以逸待劳,诸多因素混在一起,才能轻松抵挡住契丹进攻。今年在河北路,肯定没有这样的条件。
杜中宵道:“河北路东边,有河流塘泊阻挡。契丹南来,如果早的话,只能从西边进攻,无非是定州、保州一线。那里有十万驻军,阻挡契丹一时应该没有大的问题。但后边没有援军的话,可就难说得很了。是以对契丹最重要的,是要有援军。现在河北路的兵马应该足够,但想大胜契丹,就必须要京城新整训的军队,能够北上。现在看来,此事并不容易。”
刘涣道:“新整训出来的几军,只是有了军号,也有士卒。但各军的军官,缺得厉害。若是依照军中规矩,现在的军官,不足三万。要想作战,只怕难得很。”
杨文广道:“不错,现在军中的军官缺得厉害。没有别的办法,三衙与枢密院和中书商量,从全国各地,调实有才学的兵职回京,在军校短暂培训之后补入军中。两人其他军中调一部分军官来,打乱了重新安排,让各军成军。如果作战的话,就要各位都指挥使等高级将领,及时调整了。”
宋朝带兵的武将,分为军职和兵职。军职就是禁军中的将领,遥郡以下没有官阶,其在禁军中的职务就是其阶级。兵职则是各地的都监、钤辖等等,是地方上的统兵官,有官阶。禁军中的军官较少,军官很容易升迁之后没有职位,便就由军职转兵职,到地方任官。现在军校出来的将领和原来禁军中的将领已经用完了,只能把出兵职的将领重新调回,到军中任职。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不如此做,新整训的军队实在无法成军。这些重新进入禁军的将领,可能分为新整训的禁军中,也可能到其余整训好的禁军,换有经验的武将来。
第229章如果胜了呢?
杜中宵看着众人议论纷纷,没有说话,在那里默默饮酒。军中的状况他当然清楚,也清楚这样的现状与契丹开战并不合适。可有什么办法呢?自己救唐龙镇,已经过去近六年了,禁军的将领都没有培训完毕,整训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完成。
没有外部压力,朝廷众官员本能地只想因循,变革非常不容易。改革的人,必须想出怎么改,改了之后有哪些好处,如何处置改革的阻碍。而反对改革的人,并不需要想这么多,只要指出改革有哪些缺点就够了。所以哪怕杜中宵功勋卓著,虽然开拓河曲,恢复西域,甚至是连党项也灭了,朝中反对禁军严格整训的声音一直不少。也就是最近一年多,皇帝本身下了决心,整训才能顺利进行。
杜中宵并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求稳的赵祯要在今年跟契丹决战。或许他也看到了,如果没有一场战争,禁军完成预想中的整训是不可能的。或许有其他原因,让他不能再等下去。反正对杜中宵来说,利用一种大规模战事,利用压力,把反对自己改革的势力压下去,是势在必行。
自当年救唐龙镇,宋朝的军力上升,契丹被压下去。至今六年,周边局势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阴山以北的大草原,契丹控制得较为严密,虽然有向宋朝称臣的部族,但整体还是契丹治下。但阴山以南,包括河湟的吐蕃势力,都已经承认了局势,向宋朝称臣。契丹的势力受到巨大打击,耶律宗真重新完成一统之后,如果不能有一场对宋的胜利,契丹可能就此衰落下去。
这一场战争发生在今年,是许多原因造成的。既有契丹认不清局势的原因,也有宋朝主动挑拨的原因。如果不是处处针锋相对,契丹应该会等几年,等内部稳定,再与宋朝摊牌。结果去年败于朔州,又败于雄州,契丹不能再等下去了,不然其余的小势力就会生变。
饮了一杯酒,杜中宵感觉着火辣辣的感觉。这几年,事情一直没有大的变化,杜中宵有些倦了。有这样一场战事,让朝廷感受到压力,让局面发生变化,也是一种宣泄。自己带兵五六年,大的局面早已经定下来,却一直推行不下去,实着让人心累。
议论了一会,富弼突然对杜中宵道:“太尉,契丹数十万大军前来,不是小事。朝廷虽然已经做了万全准备,可战事无常,结果难料。如果一时战事不顺,又该如何?”
“不顺?”杜中宵想了想,摇头微笑。“以前朝廷禁军,多是沿边三路招刺,或者是京城的游惰之民入军,甚或是刺配厢军中拣汰出来。若是一场大败,损失军队过多,短时间就会军力空虚。现在不同于以往,兵员是招募征役而来。现在还是自愿,诱之以利,地方上配合给以前程。如果真是遇到了大败,军力短缺的话,可以广泛征役。沿边三路、京东京西,加上两淮两浙,可以征多少兵员?只要在新兵营国训几个月,便就可以补入军中。战事一时间不顺,又有什么?契丹三十多万兵马,就是倾国之兵。什么是倾国之兵?灭掉了契丹这些军队,他就没有后备兵源了。”
如果出了意外,战事不顺会怎么样?对杜中宵来说,根本没有问题。三衙改革之后,初步的动员体系已经有了,一时不顺又怎么样?无非是招更多的兵,编更多军队,打下去就是了。契丹的国力,与宋朝相比弱了许多。一时不顺,无非比较国力,契丹比得过吗?百炼成钢,经过这样一场战争,军队才是真的强军。杜中宵根本不怕初期失利,持久战契丹更不行。
不要说这个时候,历史上的两宋之交,金军攻破开封府后,天下兵马勤王。仅是北方,便就集中了百万义军。如果编练得法,仅这些军队,金军就要被打回去了。宋朝败于金朝,更多是因为自己问题,而不是国力无法支撑。操作得法,根本不会如历史上那般。
赵滋听了,笑道:“现在用的枪炮,兵比以前好练得多。而且朝廷钱粮充足,纵然时困厄,只要广招兵员,重新编练新军就是。契丹此来是倾国之兵,本朝可不是。”
富弼道:“这些日子说起战事,虽然常讲难处,但总的来说,大家还是太过乐观。契丹立国一百五六十年,征战四方,向少败仗。此次倾国南下,不易对付。”
杜中宵道:“当然不易对付。现在河北路,整训过后的禁军二十五万,未整训的约二十万,四十余万大军,依然忧心忡忡。沿边数百里,谁敢保证没有漏洞?不过,本朝对契丹的优势,不是比较各自有多少万大军,而是国力远强于契丹。对于本朝来说,纵然偶有失手,不会影响大局。这一点,才是我们对契丹最大的优势。现在朝廷再整训五军,便是防着前线失手,契丹突然南下,后方有兵力前去救援。”
张玉道:“如此说来,若是河北路打得顺手,把契丹此次南下的主力全灭,契丹就无可战之兵了。”
杜中宵缓缓点了点头:“不错,正是如此。如果此次把契丹的主力全灭,那么契丹国内,就再没有能征惯战之军。各部族当然还有丁壮,还可以编练成军,但再没有现在契丹军队的战力。”
契丹此来,不管是两丁抽一,还是三丁抽一,并不是丁壮抽光了。但是,不管游牧还是农耕,生产同样离不了青壮年。契丹剩下的青壮,短时间无力再整编成军,只能够躺倒任捶了。
赵祯要在河北路全歼契丹南下的军队,便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如果真地做到了,契丹国内剩下的人员,战争素质不行,也没有军事经验,还缺少装配,无法对宋军造成威胁。那时宋军北上,不会再遇到特别大的阻力。别说恢复燕云,就是继续北上,契丹也只能退却。
这一点,朝中一般的官员大多都不清楚。只有两府和三衙的高官,都知道朝廷真正的心思。要想做到这一点,一下子在前线堆积重兵是不行的。契丹明显打不过,就会想办法撤退,那时就难了。而应该让契丹觉得有机可乘,前线军队把契丹的主力牢牢吸住,后方突然出击。
现在编练的五军,就是这样用的。初期的战事由河北路各军作战,时机到了,后方大军迅速掩杀上去,把契丹的主力包围住。火车通行,创造了这样的条件。
说起此事,一众官员兴致勃勃地议论起来。如果契丹战事不利,被消灭在河北路,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