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闻姝想旁敲侧击的问问,可现下四哥开了口,闻姝便觉得拖拖拉拉也不爽利,咬了咬牙,屈膝行了礼,“不瞒四哥,我是有事相求,不知四哥能否写一份《三字经》的字帖给我,我想照着临摹学习。”
让四哥手把手教过于麻烦了,能得一份字帖也是好的,闻姝半屈着膝,双手绞着,很怕四哥会拒绝,解释着原委:“夫子说我的字写的太差,若不能精进,便要罚我,我见四哥的字好看,特来求一份字帖。”
闻翊拿起一旁的帕子把手上蹭到的墨渍擦净,露出原本修长白皙的指尖,不紧不慢道:“东西拿回去。”
他把帕子扔回桌上,本不想和侯府之人有什么纠葛,想要拒绝,可不经意瞧见她因为坚持行礼略微打颤的膝头,还有因为受伤通红一片的手掌……与书袋上绣着的一株似曾相识的兰花,说出口的话却变成了:“字帖我写。”
“真的?”闻姝听得头一句话以为四哥要拒绝,心都沉了下去,乍一下峰回路转,惊喜地弯了唇,露出颊边清丽的小梨涡,“多谢四哥!”
闻姝灵动的笑容撞进少年漆黑的眼中,给他沉寂的眸子添了两分生气,闻翊面不改色的收回目光,拿过一旁的纸笔。
闻姝忙不迭取出书袋中的《三字经》,翻到折了角的那一页,“四哥写到这儿就行。”
闻翊执笔书写,闻姝站在他身侧,连呼吸都放缓了,生怕打扰到四哥。
观四哥衣食必定是被侯府冷待的,可四哥的纸笔又着实为上品,纸张薄而不透,笔尖流利,墨渍顺滑,那一方青玉雕山水的镇纸更是难得,兴许是他带进府里的东西吧。
院中安静下来,墙角飞来了只不知名的鸟儿,落在那颗枝叶凋零的柿子树枝头,长喙啄着枝头红艳艳的柿子,趁着雪停饱餐一顿。
檐下晶莹剔透的冰凌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五光十色的丽景,一滴雪水从屋檐上滚下来,顺着冰凌下落,悬在利剑似的边缘将落未落,日光穿透,一束小小的彩虹被定格在水滴中。
不多时,闻翊搁下笔,吹了吹墨迹,闻姝小心地接过字帖,嘴角翘起,如释重负地说:“谢谢四哥。”
闻翊略颔首,没说别的。
闻姝将字帖放进书袋,便没有多打扰四哥,再三道谢后离去,自然她没把松糕和蜜桔带走。
暮色四合,天暗了下来,冷风直往衣领钻,闻翊抬头捏了捏脖颈,起身收拾书册时才发现放在石桌一角已经冷掉的松糕和蜜桔,若是放在这里,怕是会填饱鼠蚁,他顺手拿上,回了主屋。
主屋的大门开了又合上,始终暗着,没有亮起灯烛,送饭的小厮有事来晚了,没看见人也不找,把食盒放在亭子里,提上中午的食盒,带上院门走了,北苑的夜降临了。
“走水了!走水了!快救火!”
“翊儿,快走!别管娘了,快逃出去,去找你父亲!”
燎原般的大火不知怎么就烧了起来,在那样祥和的一个夜里,点燃了半边天,惊动了整个锡州城。
“娘,我不走,我要救你,娘……”少年满脸泪水,削瘦的肩膀用一根木棍顶着粗壮的顶梁,想将压在顶梁下的妇人拉出来。
可是来不及了,被火燃烧着的屋顶摇摇欲坠,随时有可能砸下来,将两人一齐埋葬。
“公子,救不了夫人了,贼人杀进来了,先生让我带你走!”小厮拖着少年的身躯往后门走。
少年死死的抓着妇人的手不肯松,嗓音嘶哑:“不,不要,我要救娘!”
“快带公子走,”妇人将腕间的玉镯顺势推入少年手中,“翊儿,活下去!”
“噼啪——”火光冲天而起,屋顶再也撑不住,蓦地倒塌下去,火势吞天噬地,几乎要将高悬的圆月都燃尽,葬送一切希冀。
妇人被火舌席卷,死前仍念叨着那一句,“翊儿,活下去……”
少年目眦尽裂,奋力挣开勒住他的小厮,跪倒在地上,嘶吼道:“娘——”
“娘——”闻翊猛地睁开眼,急促的呼吸着,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那场灼灼大火仍在眼前燃烧。
顿了片刻,闻翊起身摸了把额头,满手都是冷汗,胸腔“扑通扑通”的剧烈跳动着,白日里冷漠的双眸,如易碎的琉璃,饱含脆弱。
屋内昏暗,他站了起来,凭借记忆推开了窗,冷风穿过他空荡荡的衣衫,冷汗很快被吹干了,窗外的积雪映照出光亮,闻翊靠在窗边,手指摩挲着左手手腕间的疤痕,仰头看着枝梢朦胧的残月。
一次次的入睡,一次次的惊醒,那场大火永远燃烧在他心中,变成了无尽的梦魇。
在窗前站了许久,直到冷风把心口的火浇灭,平复了呼吸,闻翊走回床榻边坐着,晚饭没吃,腹中饥肠辘辘,环视了一圈,瞧见那包已经凉透的松糕。
闻翊想起了白日里女孩笑时唇角的梨涡,像一轮圆月。
他走了几步过去,打开油纸,冷掉的松糕不如热时松软香甜,但闻翊一口一口吃完了,饥饿感褪去,他没关窗,回到床上躺着,闭着眼睛等待天光垂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