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夜的街巷上静悄悄地,空无一人,各家各户都挂着的红灯笼,看上去不知是热闹还是寂静,十分吊诡。
“哎,筱筱,你坐那里,挨着乌玉。”
“我……”
“快过去!”九千一手捂着脸,一手推了筱筱一把,硬把她推到乌玉旁边坐下。只是她刚要坐到筱筱旁边,砚林就坐了过来。旁边是师傅,再旁边是伊泽,伊泽身旁是曲宾庭,旁边是香妮,香妮与自己母亲依偎着,旁边自然是香老板。
如此坐了一圈,一个圆桌就围满了,中间是丰盛的年夜饭。只是氛围有些尴尬罢了,连旁边那一桌素不相识的人都比他们看上去和谐,热闹和开心香家客栈还住着几位来不及赶回家的生意人,香家夫妇是可亲的人,招待他们坐了一桌,医馆的人坐了一桌。
那桌人子已经动了筷子,都是南来北往的客人,互不相识,但因皆是异乡客旅,又都思念家乡而不得归回,便相互陪伴,反而温暖,有说有笑,喝酒吃肉。
“九千,你还是喝这个面汤吧,菜嘛……哎,能吃哪个吃哪个吧,用不疼的那面嚼。”砚林体贴地叮嘱完,自己才动筷子。
客栈的客人上的是香老板亲自下厨请客的年夜饭,而他们这一桌,则是每人下厨做了一道,九千做了一道红烧鱼,筱筱做了一道东坡肉,香妮做了五丝菜卷,曲宾庭做了叫花鸡,砚林的甜酸乳瓜,乌玉的糖醋荷藕,
师傅做了一道葱爆牛柳,最后是香家夫妇的红烧狮子头,加上一些杂七杂八的素菜凉菜,满满的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看着就有食欲。配上香米饭馒头面汤,甚至连一块儿抱来的小小都有一道烤竹叶鱼。
吃饭的时候,师傅与伊泽谈笑风生,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酒。香家老板因为理亏,对老板娘嘘寒问暖,夹菜上饭,体贴备至。而香妮则有些闷闷不乐,虽然回了家,但似乎心里还有道坎儿没过去,是以曲宾庭也在一旁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坐在她旁边的是筱筱,筱筱旁边是乌玉,因着下午的不愉快,两人各自沉默,只是一筷子一筷子地,都吃得不少。
桌子上一共上了五种酒,师傅和砚林喝的是竹叶青。香家夫妇喝的是他汾酒,乌玉爱喝烈酒,放在己面前一瓶烧刀子,给筱筱也倒了一杯。他们在玉铂山上时,一到冬天,天寒地冻,都有喝酒的习惯。九千不能喝酒,砚林则是因为一会儿要到衙门值夜,都没有喝。香妮和曲宾庭随便端起剩下的一瓶黄酒,还剩下一瓶胡人送给香老板的酒,听说是叫葡萄酒,却无人问津。
气氛并不融洽,饭菜也都没吃多少。
远远望去,另一桌却已酒过三巡,醉意弥漫了,桌上的饭菜也下去了大半,有一半人已东倒西歪地坐在那里,摸着肚子,酒足饭饱的样子,好不惬意。
九千笑了笑,一回头,却见
砚林正看着她,她一怔,下意识又捂上了自己的脸,“怎么了?”
“你都没吃什么东西。”砚林放下碗筷,他已吃饱了,也大概该去衙门了,“这么疼吗?”
“当然了,不然你试试?”九千不耐烦,也是为了化解这尴尬的气氛,她自然没忘,当初在山上她是如何爱慕砚林却求而不得的,那之后砚林下山,几年没见,如今再遇,来得有些莫名其妙,两人一直都未提及当年那段未挑明的情意。
砚林来了时间不算短了,这顿饭反而是两人离得最近的一次。九千喜欢逃避,所以总是在躲,眼下怕是躲不掉了。
“我要去衙门守夜了,你如果不想吃了的话,送我到门口可好?”
九千抬眼看去,香家客栈也不大,送到门口不下十步,她却觉得漫长而遥远,她不想去,却不知碍于什么身体不听使唤地随着砚林起身的动作也跟着站了起来。没喝酒,脸却有些胀热,另一面牙不疼,也恨不得用手一起捂住。
见他俩离开,剩下的人有的看了一眼,继续低头吃菜喝酒,乌玉和筱筱确是连看都没看,不知在做着什么无声的战争。
“……呵!”九千走了一步,忽然轻轻冷笑一声。
“嗯?”砚林是练武之人,再噪杂的环境也听得到,敏感地回头,“怎么了,笑什么?”
“没事。”她自然答没事,只因她隐隐觉得可笑,分明是她一直喜欢他,而他却处处
躲避,最后竟然头也不回,谢师下山了?留下她一个人莫名其妙,好不容易消化了情绪,此刻却像是她欠了他的一样。想到这里,九千突然高昂了头,也不看他,“送到门口就好了么?那我回去了,外面太冷。”
“冷吗?”砚林皱眉看一眼九千的衣服,胡人的衣裙简单轻便,却真的夹不了太多棉,并不保暖。他解下自己的衣袍,准备披在九千的肩上,却被九千一个旋身,躲开了。
“你的官服,这么给我不好。”九千故意冷漠,她不想再和他靠近了,尤其是心中记挂着清明之时,她尤其不想和砚林有任何的瓜葛。
砚林轻笑,目光一垂,手上一扬,斗篷已落到九千的肩上,“不许拿下来,我陪你去医馆,拿一件你自己的,我再穿走。”
九千冷笑,无声地将斗篷脱下,举到砚林的面前,“不必麻烦师兄了,我这就回去了,金铃可能醒了。”金铃本也是要和他们一起过年的,但无奈傍晚时病情复发,人也开始高烧。
“九千,你何时和我这么见外了?”砚林尴尬地接过斗篷,也着实意外地问。
“从你不告而别的那时起。”
砚林无声吁了口气,目光中罩上一层霾气,“九千,有很多事你亲眼见到都不一定是真的,我的确下山了,可我是去……”
“对不起,我不想听。”九千打断他,面无表情,甚至有些不耐烦了,“砚林,以后关于
你下山的事都不要和我提了,可以么?”
“你”砚林实在不能接受,他是意气风发,骄傲自在之人,九千之前对他一心一意,如今落差太大,他接受不了,“九千……”
“师兄!”九千已改了口,“我不想听。”
“是因为那个清明么?”
砚林与清明不同,他从小骄傲优秀,有话便直说,表面上的沉稳持重只是他对自己的要求。而清明,则一直隐忍,反而用玩世不恭的嬉闹态度来遮盖自己的不安。
九千有些窝火,抬起头直视砚林的眼睛,“如果没有清明,你会像乌玉一样,回来是为了娶我么?”
“我……”
砚林一时无言以对,他不是干脆果断之人,现在自然承受不起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即便是假设,他也不敢回答。
“快到子时了,去衙门还有一段路程了。”九千说这话时有些扬扬得意,仿佛自己略胜一筹了。
只在这一刻,她释怀了当年被冷落的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