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她突然失联后,于静怡也是在这里找到了她。
于静怡看着满塘的荷叶,沉默了一会儿,问:“你当时在想什么?”
“跟你一样,”尤珺说,“我觉得我是全世界最不幸的人,觉得老天爷不长眼睛,想到一觉醒来又要看到那个上司,想到全系都知道我被绿了,我就好累,好害怕,好不想看到明天。”
但她没有跳下去。她们在荷塘边上坐了一夜,一起看到了明天的日出。
“你还记得你当时说了什么吗?”晚春的夜风吹来,荷塘里暗影浮动,尤珺裹紧身上的外套,“人生是幸运还是不幸,到死之前,是没法下定论的。如果你跳下去了,那你的人生就框死在不幸里了。”
于静怡盯着池塘,陷入了沉思。尤珺安静地坐在旁边,看着月亮一点一点沉下去,沉到树梢上。
很久之后,于静怡开口问:“我这么不幸,是不是因为我经常去追求不属于我的东西?”
尤珺感觉胸腔里有什么东西沉重地坠落下去:“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非要去剑桥读书,非要去外交部,”于静怡说,“我不该奢求的。”
尤珺看了她半晌,暌违五年,对所谓的命运产生了深深的怨恨。“这个世界真是疯了,居然让你这样的人产生这种想法,”她说,“你什么都值得,最好的机会,最好的平台,本来就应该是你的。”
于静怡没说话。资源应该是按照能力分配的,可事实上,她最后什么都没得到。
她想起了过年时闻笛说的话:小说里的主人公,我希望他们都失败。
这很正常,因为他们终究不是主人公,没有主人公的气运。她这样的人要成功,本来就需要一路顺遂。高考发挥要正常,选专业要选对,找工作要顺利,选的行业要处于上升期,上司要慧眼识才,身体要健康……家里人要平平安安。其中一个环节出了错,一切就完了。
她错了两个。
尤珺看着她,脑中长久悬着的一个念头变得越来越清晰。她握住于静怡的手:“回去读博吧。”
月色沉寂下来。
很久之后,于静怡开口说:“你在开玩笑吧。”
“不,”尤珺说,“我知道你一直想做学术,你是我见过最适合做学术的人,你有能力,有天赋,认真踏实肯钻研,又那么喜欢语言学,为什么不回去读博?”
“我已经放弃了。”
“放弃了不能再捡起来吗?”尤珺说,“你的导师那么欣赏你,她也觉得你退学很可惜,你去找她谈一谈,说不定今年剑桥会给你奖学金。即使剑桥不给,你还可以申请其他有fundg的项目。为什么不试一试?”
“这……”于静怡说,“不行啊,我读的是语言学,不是cs,就算我读出头了,我去剑桥当了教授,能赚多少钱?它值得我再赔上几年吗?”
“你在做你喜欢的事,你实现你的梦想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于静怡笑了笑:“要是我有钱,这么想还可以,普通人追求什么梦想啊。”
“谁说的,”尤珺说,“梦这么虚无缥缈的东西,本来就是普通人追求的。有钱人才不会追求梦想,对于他们来说,那叫实现目标。”
于静怡看着她。
“去吧,”尤珺说,“我们两个里面,至少得有一个在做自己喜欢的事。”
于静怡沉默了很久,摇了摇头。“万一我今年申不到奖学金怎么办?”她说,“我攒了一点钱,但那是给我妈买房子用的。”
“我借给你。”
于静怡彻彻底底地呆住了。尤珺的表情很严肃,就像ipo前的汇报会议。她是认真的。
“那你呢?”于静怡问,“你不是要攒钱,等到四十岁之后拍电影吗?”
尤珺笑了起来。“我在拍电影啊,”她说,“我在等一个贫困县的女孩成为剑桥教授。”
于静怡看着她,突然有种抱着她嚎啕大哭的冲动。虽然周围的夜色还是漫无边际,但她觉得身体是温暖的,这温暖撕破了黑暗,在夜里燃起一束光。
这时,一个人影顺着荷塘边的石板路走过来。女孩们抬头,看到拿着手机的闻笛。
他把手机递给于静怡:“伯母给你打的电话。”
于静怡接过手机,犹豫着放在耳边:“妈。”
对面沉默了一瞬,只说了一句:“你去吧。”
于静怡顿了顿,泪水忽然涌了出来,像冲破堤坝的洪流一样肆意流淌。
“我知道你在攒钱,想把房子买回来。真是的,那房子本来就是给你读书用的,你老想着它干什么?自己的身体不要了?”对面说,“妈这两年在姥姥家不也过得挺好吗?你不给我买房,我就只能住在大街上了?”
“可是……”
“那套房子,你买不买回来,我一辈子都只能住在这个县城里,”她说,“你要去更远的地方。”
于静怡一边叫着妈妈一边落泪。也许这个词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仅仅是它的声音,就能治愈一切伤痛。
闻笛看着伏在朋友肩头痛哭的室友,突然有一种预感。
也许,这一次,奖学金是会出现的。
也许,剧本并不是一成不变的。
也许,冥冥之中有一种修正力,那些错乱的人和事,经过时间的沉淀,经过无数弯路,终究会回到它该去的地方。
别在树下徘徊,别在雨中沉思
庆祝会推迟了几个月。
那时,闻笛已经完成了开题报告,而于静怡正在苦恼如何选择。她联系了剑桥的导师,如果办理重新入学的手续,她可以试着申请国内留学基金委的奖学金,加上助教的工资,应该足够生活所需。但她同时找到了瑞士的一个项目,有fundg,每月的工资更高一些。那边的导师很乐意接收她,鉴于她在剑桥修完了一部分课程,可以免掉一些学分要求,不用从头读起。